都察院佥都御史周年林,字宁远,正四品大员。
这些名号和信息早在白鹿门之案时,李三思便已知晓。
有思维宫殿傍身,他自然不会记错,更不会忘记。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的他才会感觉到疑惑和心寒。
按照罗睺的说法,附在周年林身上的那只鬼,不是早已经离开了侍郎府?
可此刻却又为何在这内院小屋中被自己无意间撞到?
深夜风起,寒意渐重,李三思心里直发毛。
他下意识沉淀思维,来到金色牢笼中准备质问一番,罗睺却已感知到他的心声,当先说道,“别问!问就是不知道!本尊敢保证这座侍郎府中已经没有了半点鬼道气息,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这屋内的是谁?”
李三思心念微起,尽量保持着冷静,“难不成刘叔文那老头在自言自语不成?你给我解释下!”
语气颇为不善。
主要是被此时的局势和氛围给吓得有点紧张。
没想到千辛万苦寻鬼不得,却在自己已经放松警惕,准备摇人进行地毯式搜查的时候,发现那只鬼离自己只有一扇窗门的距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身形停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对罗睺的又一次错误判断表达了深刻的谴责和批判。
罗睺同样很无语。
金色牢笼中的它再次用心感知了一番,确定眼前的屋子里绝不会有鬼。
爬虫的气息倒是足够浓郁。
魔道祖师疑惑中渐起火气,它刚准备怒斥小铜牌几声,并且督促他迅速破门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时,屋子里却再次有声音传来。
李三思听得很清楚,那确实是周年林的声音,苍老中带着一丝诡异,“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真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很容易动怒,或许是被我那逆子给气得,以至于我……”
话没说完,就被刘侍郎刻意压制的低吼声打断,“一百三十七条人命,不是一句不记得就能轻易推脱掉的!你再仔细想想!”
此话一落,屋子里忽然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当中。
李三思抬眼望去,只见屋内的那两个影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窗前,看他们面朝的方向,显然是望向了自己这边。
被发现了?…李三思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捏起剑诀,随时准备剑来,可那两个影子却始终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默而立,像是在进行无声的思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三思的额角早已被冷汗打湿,就在他屏住呼吸打算暂时退入墙角的那一刻,周年林那深沉的叹息声再次响起,“我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正插在夫人的脑袋里,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恐惧,那么的,让人心寒……”
“虽然我与夫人之间的关系一向比较紧张,她对我也早已不像刚成亲时候那般百依百顺,温柔贤惠,甚至于我知道她和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海公公走得很近,但我依然念着她,尊重她,从未想过伤害她……既为枕边人,又怎能……”
说到最后,周年林已然泣不成声。
若非金牌杨千杀亲眼见到过他杀人,若非周府之内确确实实躺着一百三十七具尸体,又若非他此时刚好畏罪躲在了侍郎府内,单凭这一句句动情极深的肺腑之言,李三思就差点信他个鬼了。
刘侍郎轻叹道,“不管你怎么说,周府一百三十七人皆死于你之手那是事实,如今不仅刑部和大理寺正在着手调查此案,执笔人也早已奉皇命在满城找你……这案子虽还未审,却早已定性,只要抓到你,以你的杀人罪名,怕是难逃一死。”
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无奈。
周年林很快说道,“死我不怕,我怕的是死不瞑目!杀人的是我,但想要杀人的却并非是我!”
有些拗口,但刘侍郎听懂了。
“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被抓到,在我找到这场杀人案的最终真相之前,你必须给我藏好!”
刘侍郎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坚决,“城外郊区我有一间老宅,早些年是我为自己日后告老还乡准备的,地处偏僻,常年无人,很适合修生养性,躲避这皇城中的喧嚣……你先过去住些时日暂避风头,等到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若是案子久不攻破,陛下降罪该如何?”
周年林缓缓开口,声音稍有悲戚,“你我虽同僚一场,有患难之交,但总归还是要各奔前程,我不能连累你。”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刘侍郎厉声说道,“虽要各奔前程,但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屋内友情升温,屋外寒意愈浓。
躲在暗影中沉静许久,正盘算着是该摇人过来抓鬼,还是自己单干,然后独享功劳的李三思原本还在犹豫关头。
却突然听到刘侍郎直言要保下周年林,顿时心一慌。
他生怕那只鬼再次跑掉,于是脑袋一热,大呼了一声卧槽,再也顾不得功劳归属问题,直接拔掉了金色笔筒上头的引线……摇人吧!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随后起身连跑两步,蓄势之后一脚踹开了屋门。
“执笔人办案!全都不许动,双手抱头,靠墙蹲下!”
情急之下,李三思幻想出前世警片里抓人的场景,直接来了个先声夺人。
吓的屋内二人瞬间屏住呼吸,气氛骤然变得一片死寂。
李三思左手掐剑诀,右手抚向腰间,下意识摆出了拔剑的动作,同时冷眼扫去……呵!果然是他!
一身长袍被鲜血浸染成红黑色的周年林靠在了窗边,他面色苍白,正用一种无比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位突然杀进来的执笔人小铜牌。
那一瞬间他很想逃,可天大地大,执笔人都找到这里来了,自己还能逃到哪里去?
心如死灰关头,周年林那强撑许久的精神信念终于彻底崩塌。
身子一软,顺着窗台便要倒下。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其托住,扶稳站定。
随后便见刘侍郎铁青着脸挡在了周年林身前,眼中带着冷厉且肃杀的光,从上到下审视着突然杀进来的李三思。
片刻沉寂,他冷冷开口,“原来今夜来此,你早有预谋!”
语气无比冰冷,压迫力十足。
李三思此刻也有些紧张。
却不是因为官威十足的刘侍郎,而是畏惧被鬼附身后的周年林。
他下意识沉淀思维,感应到三道剑气在体内疯狂游走,只等自己一声令下,它们便要惊起杀鬼。
不由内心稍定。
随之回应道,“我有没有预谋暂且另说,在下只知道,刘侍郎您,是真的预谋好了……想趁着夜色送罪犯出城?哼!刘侍郎,你对得起朝廷对你的信任吗?”
声音慷慨激昂,颇有几分浩然正气。
周年林一言不发,已渐有死意。
刘侍郎却冷哼一声,“本大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小的执笔人铜牌来管了?莫非以为侥幸破了几个案子,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此时的态度和此前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李三思深感落差之余又迅速调整好心态,说道,“刘侍郎,你的事在下自然管不了,但周年林残杀自己府内一百三十七条人命的事,在下就非管不可了。”
强硬的态度尚未完全延展开,见周年林嘴角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当即冷声提醒道,“周年林,你有权保持沉默,当你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你自己想好!”
此话一落,周年林表情一僵,本已涌到嗓子眼的话再次咽下。
刘侍郎却冷笑道,“执笔人好大的官威啊!查案子查到我刑部头上来了!难道秦逍遥没有告诉你,这件案子刑部和大理寺同样有权参与的吗?人是我先抓到的,并且就在我的侍郎府中,你想干嘛?当着本大人的面抢人不成?”
说话的同时他挺直了身子,满身官威在此时达到了顶峰。
若非李三思神念近乎无敌,还真就被他给唬住了。
“刑部和大理寺可以参与本案,但不代表刘侍郎你就可以参与。”
李三思平静说道,“大魏朝探案从来讲究亲疏有别,当事人的亲朋好友无论与本案有没有关系,都必须选择回避,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而且刘侍郎你也说了,你与周年林乃是多年好友,交情颇深,这案子要是交给你,谁能保证你不会包庇于他?”
听到“包庇”这两个子,刘侍郎脸色阴晴不定,神情冷厉,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总觉得这枚小铜牌是在嘲讽自己此前所安排的出城之举。
等到窗外夜风渐起之时,他才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情绪饱和,继续冷酷到底,“凤起小兄弟,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怪你,但我要提醒你,与本官作对,是没什么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