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珪是地道的金陵人氏,原本是中军都督府的一名普通书吏,偶然间被上司派到了徐府公干,徐庆堂见他的文章很有见地,又会说话,便把他留下来做了师爷。
对夏珪而言,年过四十在衙门已经没什么出息了,国公府薪俸高待遇好,地位也高,不出意外的话几代人都会有保障,最关键的是儿孙读书一律免费,一口答应了。
儿孙将来有本事的大可以科举做官或走出去闯荡,没本事就在府里寻个饿不死的差事,就和后世国营企业的铁饭碗差不多。
夏珪回到家,妻子王氏和大儿媳妇正在摆晚饭,家里人少没什么讲究,妻子儿媳妇都上了桌。
吃饭的时候,夏珪拿着筷子,忽然说道:“好!好!”
妻子以为丈夫夸她做的菜好吃呢,笑了笑。不一会儿,夏珪又说道:“好!好!”
王氏疑惑的道:“好什么?遇到什么好事了?这样夸奖?”
夏珪乐呵呵的道:“等等我对你说。”一等小儿子夏耘轩吃完去温书后,他说道:“时老弟有个好闺女,我想给耘轩说亲呢。”
王氏问道:“你见了人么?”
大儿子夏耘端和妻子李氏十分好奇,夏珪说道:“我今日有事去找时老弟,他不在家,那姑娘在前院机子上学织布,真难得。模样也好,且安详从容,没有小家子气。”
王氏老家山东,十几岁迁到的金陵,乡音不改:“俺也想对你说,街东头的巫家有个好闺女,他舅对俺说,前儿城外庙会看戏,一大片的妇女,就那巫家的女儿人才出众。有十一二岁了,他舅想给耘轩提这门亲事。
还有咱家后门上,内宅竹兰嫂子家那几个薛家女人,针线一等,单管着给内宅做鞋脚、枕头面儿、镜套顺袋儿什么的。有一天俺过去串门,薛家媳妇子再给徐二爷徐三爷缝制靴子,俺叫她拿花样瞧瞧,其中有一对花草极好。俺问是谁画的?她说是东街的巫家闺女,花样是人家自己描的,自己扎的。内宅姐姐们都喜欢买来穿。薛家媳妇子还说那闺女的针线极好,不比病秧子碧霄的手艺差。巫家有些钱,不如结了亲,将来有些好嫁妆。”
夏珪见妻子这番话毫无道理,正色说道:“别胡说了,庙会岂是闺女们看戏的地方?”
王氏笑道:“什么年月了还这么古板?再说她是个小孩子,又何妨?若十八岁了,自然不去了。”
夏珪摇头道:“女人家的鞋,还叫人家做。是何道理?”
“莫说徐家,现如今乡下的大乡宦,大财主,谁家没有专做针指。洗衣裳的几家子女人?”王氏又说道:“内宅丫头们忙着呢,单管自己那一摊子事儿,闲暇读书学算术,跟着奶奶们学做生意。将来好打理自己的小家,整日闷在家里缝缝补补有什么出息?”
“我就看不上。”夏珪不屑的道:“如此作为,人浮于事。富贵岂能长久?”
王氏反问道:“那咱家富贵能长久?”
夏珪遂叹口气道:“五辈而斩,我正担心孩子们的将来。”
王氏说道:“结亲不结亲,你是当家的,俺不过随便提起巫家的好闺女罢了,谁强迫你不成?”
“巫家的女儿,你毕竟不熟悉。”夏珪沉吟道:“时家的姑娘,我亲眼见过,两家门当户对,巫家不过一商贾。算了不说了,还不知时老弟肯不肯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夏珪现穿了一件新衣服,拿了把折扇,衣冠楚楚的等徐煁出来汇合,又一起出了文案房。
绕过了外书房,来到对面的账房,正好管账先生毕亮莆溜达出来,笑问道:“三爷是要和夏翁出去么?”
夏珪刚要说话,忽然一阵锣鼓声响了出来,夏珪吓了一跳,骇异道:“今儿府里唱戏么?”
徐煁撇嘴道:“是呀,徐煜张罗的班子。”
“一粟园唱戏,怎么这里听得见?”夏珪问道。
毕亮莆说道:“那是有戏台的春声馆,与外书房一墙之隔。那边唱一句,笑一声咱账房都听得见。先前锣鼓声一声响过一声,打的人心痒痒,所以我坐不住了,可惜不能进去听听戏,正打算去外面听一回。”
夏珪问道:“你不能走远,哪里瞧去?难道附近有唱戏的。”
“你不知道吗?”毕亮莆指着外面,“前几天小狮子巷开了个戏园子,班子是新到的,我已过去瞧了一次,果然唱得好。”
徐煁顿时喜道:“那咱们便听戏去。”
夏珪说道:“三爷又来了,自己家里唱戏倒不看,也和我们一样见识,往外头瞧?”
“谁爱去讨人厌?”徐煁气呼呼的道:“她们又不来请我,就算叫我过去,她们也是一淘儿作乐,谁都和我没的话讲,我一人儿傻坐着有什么滋味?倒不如外头有趣。”
“哈哈!”毕亮莆笑道:“那好,今日咱们一淘儿好了。”
说着请徐煁先行,二人后面跟着,路上喊了胡升、邵二等七八个人,跟着出了门。
因怕被徐庆堂知道,步行从侧门直奔不远的小狮子巷,不巧今日戏班子停唱一天,白天的班子被请去唱堂会了。
徐煁不乐意了,吵着非要戏园开唱。老板见这帮人来头不小,也不敢拒绝,遂请了三人进去,交代人去把晚上的班子叫醒。
胡升等人都跟着进来,徐煁头一次来,见戏园子是五开间的广厅,戏台上空荡荡的,台下满堂挂的辽东玻璃塔灯,桌椅清一色的大理红木,两边有些包厢雅间,装潢很讲究气派,明显花费的工本不小。
当然这在徐家人眼里不算什么,不当回事的各自随意坐下,戏园老板吩咐送上茶水等。
聊着天的时候,戏班子的管事来了,先把三人上下打量一番。陪笑道:“爷们!今儿对不住了。咱家班子被盛府传去了,明儿只怕还留着唱,杨府也约好了,爷们如果爱听,改天再请过来吧。”
失望的徐煁非常恼火,叫道:“我来听戏,你凭什么撵我走?邵二你告诉他,今日少爷就要听戏,要多少钱你就给他,敢不给我张罗。你给我封了他的戏园。”
邵二一把将管事拉了过来,说道:“你这人怎么不通情理?咱们爷慕名而来,难道不给你钱?赶紧开场,不然讨打么?”
管事怒道:“你们才不通情理,我们不稀罕那几两银子,赶紧出去。”
刚说到这里,邵二一个嘴巴子扇了过去。啪!淬不及防的管事马上捂着脸,他是武生出身,这下子动了真气。扑上去就和邵二打了起来。
邵二身手没有他好,被一脚踹了几个跟头,吃了亏。胡升等小厮见状呼啦一下动了手,那些戏园子里的人见状也纷纷冲出来厮打。大约二三十个人。
就算徐家人善战,七八个对上二三十人也没辙,被人家打得乱蹦乱叫,好在没有一边倒的被围殴。仗着精于战阵,反而一连干倒了二三个,但是越发的激怒了对方。下手越来越重。
毕亮莆还想着冲进去劝架,幸亏胡升眼疾手快把他拉了进去,徐家人围成一个小圈子拼命抵挡,不然一准吃大亏。
夏珪觉得不行了,赶忙拉着徐煁的手,说道:“咱们快走吧。”
对方这么多人,不到十岁的徐煁也胆怯了,跟着夏珪急忙跑了出去,幸而没人把门。二人赶紧跑到兵马司,徐汶当即率领一百兵丁杀了过来,见戏园子里里外外堵满了看热闹的闲人。
“给我打进去。”徐汶怒道。
皇城根的兵马司几乎不带兵器,兵丁们举起哨棒籘竿子皮鞭什么的,劈头盖脸的招呼,吓得看热闹的人们捂着脑袋抱头鼠窜。
冲进戏园子里,两帮人还在厮打,徐汶经验丰富,说道:“不穿马靴的都拿住,不分男女,都给老子抓了。”
兵丁们知道这是为徐家出力,士气满满,瞬间一连声的答应,一百多人摩拳擦掌的杀了上去,见人就往死了揍,穿马靴的则放过,结果不问青红皂白,只要不穿马靴就抓。
没多一会儿,整个戏园子连不相干的外人全抓了,四五十人被徐汶带到了兵马司,不问好歹,每人打了二百板子,然后全部栓一块儿,拉出去当街示众。
这边夏珪忙着看自己人,伤得最严重的就属胡升和邵二两个带头的,人躺在地上都起不来了,一脸鲜血。毕亮莆一介书生本来就没用,早早被人家打得半死,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里不知哼哼些什么,其余人无不负伤,一个个鼻青脸肿。
但是他们也确实打出了威风,七八个人竟能坚持大半个时辰,并且没有动刀子等凶器,狼狈归狼狈,却得意洋洋的嬉笑。
夏珪无语的道:“有什么可得意的?如果我和三爷不来救你们,还不知会怎样。”
这件事能不声张就不声张,夏珪叫徐汶留下的人去府里喊人来,用担架把重伤的抬回去。
谁知刚到府门,可巧徐灏父子回来了,门口挤满了人。夏珪忙吩咐去侧门,在马厩院子里歇了会儿,这才偷偷把毕亮莆抬到了账房。
毕亮莆衣服被扯的七零八落,两只又肿又红的眼睛似开不开的望着徐煁直哼哼。夏珪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皱着眉头问道:“可觉得什么地方打坏了?”
“呜,呜。”毕亮莆光哼哼说不出话来。
夏珪慌了,忙走出来对徐煁说道:“他伤成这个样子,得请个郎中来,账房里又一刻少不得人,这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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