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粟园,沐兰香走进来见徐煜睡在外间,问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倒头就睡了。”徐煜笑着回应,起身一面自己穿衣服,一面看着对方。
“你似乎比前儿清减了些,是不是病了?”兰香关切的上前,见有几根发丝落下,伸手替他挑了上去。
“没事。”徐煜笑着一低头,看见兰香脖子上有一线的红痕,伸手抚了抚,“这是什么?”
兰香没有躲开,说道:“可不是前儿你和我掉的那根肚兜链儿,你的比我粗些,我戴着睡,今儿起来便印了一条痕子,还痛呢。”
徐煜忙说道:“那咱们再换回来。”
兰香笑着摇头,说道:“既然和我掉了,有什么再换的道理?只不要明儿又拿我的去与人家掉去才好。”
徐煜说道:“你的我戴着呢,我给你瞧。”说着把领口上的扣子解了一颗。
“一晚上工夫自然不会给人的,你戴着就是。”兰香似乎意有所指,抬手替他将扣子扣好。
忽然外头有人笑道:“好呀!你们俩又亲亲热热了,这下被我们抓住了吧?”
兰香急红了脸,回头一看是徐蕴玉,笑道:“我说还能有谁?你哥哥起来了,不来问好,还取笑人呢。”
徐蕴素和徐韵宁也走了进来,见徐煜似乎睡在外头,问道:“听说碧霄病着,莫非把床让给她了?”
“没有。”徐煜解释道:“我睡在兰春的床里。”
徐蕴玉马上说道:“嘻嘻,我们得给兰春姐姐道喜。兰春姐快来,快来。”
沐兰香也笑道:“可不是,我也失礼了。兰春呢?”
这时兰春把洗脸水送了进来,听兰香唤她,急忙答应着跑来。徐蕴素笑嘻嘻的帮她接过铜盆,放在地上,几个女孩当下有模有样的一起裣着衽。真个朝她道起喜来。
兰春连忙避开,叫道:“怎么你们敢是在拜门神么?”
顿时满屋子哄笑,韵宁嬉笑道:“我们拜嫂子呢,”
兰春听不明白,兰香一手将她拉了过去,笑道:“你不懂吗?我问你,昨儿煜儿睡在哪里?”
兰春明白了,涨红了脸道:“姑娘也拿我们开心了,我昨儿是睡在迎春屋里。”
徐蕴玉抓住了把柄,大笑道:“呦!怎么今儿称呼起我们来?”
寡不敌众的兰春无语的道:“我是说我们丫头。二小姐最可恨,专捉我的字眼子。”
“好了好了,我们先出去。”兰香闹过便罢,强行拉着蕴玉蕴素去了书房。
等徐煜过来,大家聊起了早晨的情诗。徐煜说道:“我最心爱李太白,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以及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构思何等巧妙,不愧是诗仙。何人能够比肩?”
沐兰香说道:“我倒是喜欢王右丞,春池深且广,会待轻舟回;霏霏绿萍合,垂杨扫复开。还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充满禅意。请问李白能作出吗,惟有杜子美可以相互对映。”
徐蕴玉悠然神往的道:“我却心爱白居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沐兰香又说道:“王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庄严之极;云里帝城双凤阙,雨中春树万人家这两句又富丽之极,非大手笔不办的。且亦有写景上乘的,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听着眼前已然徐徐展开一幅水墨画卷,令人心折。”
徐蕴玉笑道:“我也喜欢他的‘日影桑柘外,河明闾井间;牧童望村去,田犬随人还’。”
男人没有不喜欢诗仙李太白的,其潇洒狂放的为人和惊世骇俗的才气无不令人心醉,称其为中国第一超级偶像绝不为过,在中国几乎男女通吃,老少皆知,儒家文明圈的粉丝一抓一大把。
诗圣杜甫才华豪迈,白居易评价说杜诗贯穿古今,尽工尽善,殆过于李。杜甫在历朝历代都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深受君子推崇,因杜少陵的诗忠君忧国,悲悯苍生。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相对而言,白居易和王维等不免要稍逊李杜一点点,其中王维是神韵派山水田园诗的大家,他的诗一是入画,二是入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深受闺阁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崇拜。
其实争论谁最好,近乎于无解难题,而在大多数的女孩子心目中,貌似李后主与李商隐等婉约派大家的人气更高。
徐煜漫不经心的的说着话,他心里想的倒不是朱明之,而是顺天府的案子。
顺天府斜对面的酒楼上,徐烨坐着等待消息,此款他恨不得一剑砍了吕熊和龙鼎,因为很容易把孙曰恭和邢宽供出来,而最近朝廷要取缔教司坊的传言四起,并且有些地方已经抢先一步开始禁止读书人和官员嫖-妓了。
这个节骨眼,徐烨岂能不揪心,事情没办好,觉得有愧于朋友。
公堂上,顺天府把二把手府丞推了出来,对吕熊说道:“无论李家是良家是娼家,你无故打到他家里,又怂恿你丈人的公差抓人送来法办,地方上的事与你吕熊何干?与三法司何干?就算驱逐娼妓自有我顺天府承问,你公器私用这一层,难逃其责。”
吕熊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无话可说,他倒是想咬出邢宽,大家一起玩完,奈何老丈人受到了某方的严厉警告。
府丞继续说道:“李家惧你声势搬逃,你本该罢手,却又唆使你丈人禀告大理寺正卿,以致闹出了打旗牌,夺官印的事来。吕熊,你身列儒林,理应闭门读书,以图上进才是。”
这番话把吕熊问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回道:“多事一节,晚生自知理屈,但徐煜他藏匿娼妇,也有应得的罪名。”
忽然老鸨爬了几步,叩头说道:“大人明见,奴家非秦淮乐户,实乃徐家的佃户,此事人人皆知。这吕熊在大人台下,仍然一口咬定是娼家,小妇要求大人做主,代奴家洗个清白。他吕熊诬良为贱,亦该有罪。”
府丞哈哈大笑,朝廷明明还没有禁止嫖-娼呢,他吕熊却把这当罪名,而徐家也好笑,竟为了区区一介娼家,不惜自毁名声,当然也令人可敬。
顺天府能查不出实情么?府丞笑呵呵的道:“吕熊认了多事,徐家藏人一事也是有的。至于娼家不娼家,本府无需追究,你们下去听后裁决吧。”
这案子顺天府哪敢办?连夜将双方的供词送至乾清宫,请旨定夺。二日后,顺天府给出了答案。
“吕熊以良作践,而大理寺少卿龙鼎听信伊婿谗言,不问真伪,擅自送官究办,均属倚势凌人。奉圣命,龙鼎即刻革职离任;吕熊革去功名,押令回籍;顺天府尹只知逢迎上司,有悖万民重任,着以府丞降補。
徐烨擅打旗牌,夺取官印,鲁莽从事,目无法纪,念其功勋后人,免于革职,降三级,罚俸一年;大理寺正卿张霖遇事刚愎,糊涂已极,着加恩原品致仕;李桂仙等虽非娼妓,亦屈冶容诲淫,命地方官即行驱逐出境。”
徐烨大喜,亲自到顺天府道谢,因事情已经结清,桂仙等安然无恙,邢宽不受连累,自己丢人又算什么?一派坦然。
李家千恩万谢,反正秦淮河风雨飘摇,留在金陵也没什么意思了。一时间,一群群的妓女从良的从良,干个体户的干个体户。
那边龙鼎哑巴吃黄连,气得发昏,万幸没有和徐家撕破脸,不然罢了官后患无穷,赶紧把诸事交代清楚,连夜带着女婿灰溜溜的回苏州去了。
轰轰烈烈的扫黄运动开始,宣德皇帝以许多达官显贵不问朝政国事,沉溺于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之中;名流贤达狎妓冶游、寻欢作乐;国家政纲松弛,官员日益**淫逸,终日纸醉金迷,纵情享乐为由,发动了中国数千年来第一次的大规模扫黄行动。
年轻帝王的旨意果断而不容置疑,短短几天就将金陵经营了数十年的秦淮河以及下属官营青楼全部革除,运动很快波及到天下一十三省,以及辽东等地的新行省八个,无数妓院被查封,废除了官妓制度,禁止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宿娼。
严令御史和言官纠察官员品行,胆敢违令狎妓宿娼者,必然罢职,永不叙用。而士子嫖-妓也要受到重罚,严重者在科考中不予录用。
对于风光无限的秦淮河国营第三产业来说,这一禁令的后果堪称灾难性的,涉及到了民生太大了。
但是朝廷没有禁止民间的娼妓业,文武官员虽然再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出入青楼,可这年代阻挡不住他们蓄养女乐家妓。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封建帝制上头,貌似无解。
总之被帝王强行压抑的酒色之风,很快就迅速反弹,甚至愈演愈烈。
朱瞻基死后,秦淮风月再一次繁荣昌盛,一直延续到了明朝灭亡。
徐灏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事实上也不知该怎么去下手,只能对皇帝说一声抱歉了,想法虽好,注定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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