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云深处的清香轩,再次结伴来探望徐煜的许季芳和徐炼,跟着管事妇人走到一侧有卍字栏杆的侧院。
前方是红玻璃的碧纱和合窗,中间支起了一扇,其余八扇都关着,窗里又半卷起一幅粉红绣花的帏子,袅袅香雾透了出来。
看着是闺阁的光景,管事妇人解释道:“这是香姑娘的书房,不妨事。”
二人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见里头铺着一张红木嵌大理石的葵花床,垂着海红色的纱帐。左首是一排酸枝木的椅子,铺着大红半旧的绣披,右首摆着一具极精致的妆台,地上一扇大试衣镜,却用锦缎罩着。
靠窗是一座书案,左角上堆着几套锦匣的古书,中间摆着一个睡鸭炉儿,不停的喷出丝丝香雾,一边还摆着小红木的帖架,架上有一张字帖。
因视线的原故,隐约背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是谁。许季芳往前走了几步,换了个窗户望去,不想竟是一个绝美的女孩子,他微微吃了一惊,暗道这就是那沐王府的兰香姑娘了。
忍不住仔细看去,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下颚略瘦了些,小小的朱唇天然淡红,直直的鼻子,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两道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额上覆着一排细细的流海。
一头披肩秀发,似红又白的肌肤真是吹弹可破,少女正在聚精会神的临帖,右手握着一管牙干儿笔。
桌上铺着一张玉版笺,用一个活灵活现的玉猫儿镇着,左手按在纸上,纤手比纸还白些,颜色与玉猫儿差不多,又嫩了些。
许季芳暗道若自己能有如此佳人陪伴,大概也不会喜好南风了。因为距离很近,能看清少女似乎在写“洛神赋”。已写了三行多,字迹极为娟秀婀娜,他暗暗赞叹。
一时间,谁都不敢进去惊扰,就这么站在外头。忽然一声响,不但沐兰香停笔抬起了头,许季芳也看了过去,只见海红纱帐已分开,有一个美少年坐了起来,身上还拥着一条文锦被。露出半截身子。
面对绝色少女,许季芳尚且能够镇定,此刻却眼睛一亮,目不转睛了。
少年的容貌虽没有徐炼酷似女人的俊俏,却也不同凡响,许季芳心说明明是徐炼身边的朋友,见过一面,怎么就感觉大不同了?
其人面如满月,眉如墨画。五官俊逸,有一股子富贵懒散似笑不笑,似愁非愁的一种神韵。就见他看着少女妍然一笑,“好个瘦人天气。”
少女也嫣然一笑。问道:“怎么便起来了?我还写不到几个字呢。”
少年慢慢穿上了木屐,十四五岁的光景,只穿一件湖色缎绣花的小夹袄,下面露出半截松花色的袴儿。
袴分为汉袴和倭袴。没有裆的裤裙,源自秦朝,兴于汉代。盛于隋唐东晋南北朝。
少年走到书案前,少女回过头来继续书写,少年站在她身边看写的字。
“这字写坏了,这字也写坏了。”少女握着笔点来点去。
少年一只手靠在桌子上,俯下身去,“那也写得好,不过比其他字略差些,总比我好多了。”
少女侧过脸笑道:“谁让你讨好儿?”
少年轻轻一笑,说道:“让我也来写几个。”
女孩便放下了笔,站了起来。许季芳发现这一对金童玉女的身高差不多,大抵年纪相仿佛。
少年坐下后拈起笔饱了些墨,模仿女孩写得字,一口气写了十几个。
少女一遍替他磨墨,一边认真的看着他写,不但许季芳对这青梅竹马的情景艳羡得很,连徐炼也十分羡慕。
护春堂。
徐灏守了一夜的母牛,凌晨顺利产下小牛犊,回来先洗去一身的味道,清清爽爽的走进大厅。
沐凝雪正与徐妙锦下围棋,芷晴、翠柳、麝月、香菱四人在打麻将,其她人围着她们观战,一群丫鬟在对面的梅亭里投壶角胜。
徐灏走到妻子身边,见她行的是白子,姑姑是黑子。凝雪这边已经将道路打通了,声势过人,徐妙锦这边被黑子冲成了几块,败局已定,中间还有个双结,若是再被连通,黑子会输得更多。
徐妙锦蹙眉苦思,本来双方势均力敌,无奈晚了一步,必须得在别处扳回劣势,然后中间方能抢个先手,争取小负。
一枚黑子拈在她的手里,翻来覆去的揉捏。
徐灏见她沉吟,叫小丫头拿来一杯咖啡,给姑姑提提神。
他在围棋上是个门外汉,故此秉承观棋不语真君子,不敢信口开河指点江山。这时徐翠柳走过来一瞧,“哎呦!黑棋要输了。”
徐妙锦指着棋盘中间对她说道:“此处若走一着先,或许还不会输得太惨。无如后了一手,有些棘手。”
徐翠柳看了看,用手指头在棋盘上计较,说道:“必须白子应黑子一着,黑子即可占先了。”
“我就是这么想,苦于寻不出头绪来,到底年纪大了。”徐妙锦看上去很是苦恼。
什么也看不出的徐灏东张西望,见晴雯替了翠柳打牌,惹得沐凝雪扑哧一笑,转而也跟着想起旁的事来,小声对香萱说道:“收拾好了吗?”
“好了”
徐灏问道:“什么好了?”
香萱回道:“德安公主早夭,延平公主上个月不幸毙了,太后觉得公主府风水不好,偏德庆公主又是个病秧子,传旨让公主和真定公主来咱家住几年。”
“咱家的孩子又不是没有夭折的。”
徐灏有些头疼,朱高炽一共七个闺女,四女五女先后死了,长女嘉兴因马愉的缘故,最近太后在为她挑选驸马,二公主庆都和三公主清河皆不是太后亲生,故此与徐家没有太多来往,如今也待字闺中。
六公主德庆打娘胎出来也是个先天体弱的,就和林黛玉一样是个药罐子。因生母死得早,被太后视为亲生。而最年幼的七公主真定是贤妃李氏所生,这要是德庆公主万一死在自家如何是好?可是又不能回绝。
既来之则安之吧,徐灏隐隐感觉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可因长子已经成亲了,二儿子自小定了亲,其余庶子年纪太小,没可能成为驸马人选。
虽说为了家族计,确实应该考虑与皇室联姻,这时候的徐灏越来越像故去的老太君。
这时徐翠柳凝神了半响。忽然笑指白子一角:“这里不是脱节了么?快在此点嫂子一着,白子定然来应,如此中间即可占先了。嫂子若不应,黑子得了这一角地势,丢了中间也算输。”
徐妙锦被她点醒,笑道:“这下可以保住颜面了。”
忙将手中的黑子落下,沐凝雪大出意外,不得不点白子回应,如此被对方占了中间的先势。等终局计算。黑棋只输了三四子而已。
沐凝雪指着翠柳笑骂:“这多嘴的,实在可恶。若非她指点,姑姑这一次非大输不可。”
“快来看牌,我也输了。”那边牌桌上的晴雯叫道。一连唤了几声,索性走过来拉着徐翠柳,“说好了我替你玩一局,今日咱俩的牌全输。你在这里赢了棋也是白搭,咱们输了钱倒是真的。”
徐灏见状跟了过去,也不知什么玩法。翠柳坐下码牌,芷晴笑道:“你们俩今日手气不佳,干脆交了钱去下棋吧。”
翠柳说道:“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虽然我们开局不好,情愿输钱,却不能被你们奚落了去,我要加一级试试。”
“对,士可杀不可辱。”晴雯很不服气,“一把不糊,瞧把她们美得。”
徐灏瞧着她们摆好牌,翠柳手里竟扣着一副飘胡,但貌似少了一门,问题是被她们研究出了各种玩法,如今他也是个门外汉了,看不懂。
就听麝月说道:“你还是这把看和吧,今日你是败手,就是胜家这副牌也不看。”
“什么意思?”徐灏糊涂了。
“是的呢。”香菱也说道:“莫非要把仅剩的筹码送了,方受用?”
翠柳说道:“你们不要管我,输就输了。”说着摸了一张牌,“我要加底一级。”
大家见她执意要加,只得开始打牌,徐灏就见翠柳的手气臭的不是一点半点,明明是一手好牌,却打什么摸什么,渐渐被她赌气连好牌也拆了,换了些七八不靠的单张。
芷晴说道:“运气真好,想什么来什么。”啪!对门翠柳打出一张八条,她连忙问道:“可有人对么?”
下家香菱摇头道:“我不吃,你们对吧。”
结果没人要,打了一圈牌,上家麝月打出一张一万,翠柳声色不动的伸手要去拈牌,急得她背后的晴雯佯装咳嗽,意思叫她吃一万,随便发张牌,就能上听了。
谁知翠柳故作不知,摸了张闲牌扔了出去,此举把个晴雯气得走了开去,对徐灏说道:“翠丫头今日真输昏了,我看她定要代三家会账呢。”
徐灏笑道:“输就输呗,赌博一事是不能倔强,自家小赌又有何妨?”
牌桌上,轮到香菱打出的牌被麝月对了对子,又该麝月发牌。麝月见翠柳刚才不要八饼,想是没有帮子,接手发了张二万,料定底家不要。
芷晴亦说道:“麝月发得在理。”
谁知翠柳竟一推牌,现出两张二万,对了下来,发了一张二索。
芷晴说道;“我知道了。她手内牌数太窄,要了八饼虽成一湖,即没有发张。现在二万是逼着她对的,发去了二索,仍是个十不全的牌。”
翠柳说道:“不要你问,你快摸牌吧。”
芷晴一笑,伸手拈了张八饼,马上抛了出去,说道:“你们都不要的。”香菱抬手正欲摸牌,谁知翠柳笑道:“我成了。”
大家都愣住了,果然翠柳赢了,结果按照胡牌摊开细算,不但被翠柳将输的取回外,还小胜了若干。
翠柳对大喜的晴雯说道:“我岂不知要八饼成就一湖?如要了即要在这两对上发去一张,倘或发去这对即来这对,发去那对即至这对,岂不怄气?而且你们知道我要了八饼,发去了一对二,那一对显而易见,还想麝月发张二万与我对么?不若不要,待两对二来了一对,那一张八饼怕不是稳的么!此所谓使之不疑,明弃暗收之法。你何必在我后面着那无用的急,何况又现于声色,险些被她们看透,这副好牌就要坑在了你手内。”
芷晴拍桌叫道:“我真拜服了你,这一副牌被你看到骨缝里去了。若在我手内,定然要这张八饼。回想要了八饼,非独了无生色,又使对面的人尽知其细。经你这一揣摹,虽然是一副牌,即有使人不识不尽之手段。”
几个女人纷纷赞赏翠柳凡事用心之深,不动声色沉得住气,徐灏看着青春不再的妹妹却心中感叹,也说不出是怎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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