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许都也开始了夜禁。
数日前刘闯在驿馆大门外遇刺,凶手至今仍没有找到,也使得许都百姓,一个个人心惶惶。
这马上就要新年,却遇到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令人感到扫兴。
但没有办法,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心,曹操不得已只能推行夜禁,也使得许都失去了往年这个时候的喧嚣和热闹。
“伏建公今日和那闯儿曾在马车上密谈?”
“是,却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不过看样子,似乎没有谈妥,两人在街口分开,那刘皇叔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昭之后又去拜访了伏建公,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和玄德公有些关系。”
“和玄德有关?”
曹操浓眉一蹙,露出沉思之色。
倒是郭嘉在一旁笑了,“若如此,嘉倒是能猜出些端倪。”
“奉孝说来听听?”
“这两日嘉奉命追查刺杀刘皇叔的凶手,不想在偶然间听到一个消息。
刘备似乎极其羡慕刘皇叔宗室身份,故而拜托了陈珪陈汉瑜走访城中名士,想要恢复他宗室之名。陈珪为了这件事,拜访了不少人,也得到了不少人的承诺,其中更不泛宗室王公。
不过,似乎大家也都知道,刘皇叔和刘备之间矛盾颇深,故而不愿意肯定答复。
若真是为了刘备之事,伏建公必然是去找刘皇叔说和。但以我对那刘皇叔的了解,未必会心甘情愿。”
刘备想要重归宗室,曹操也有所耳闻。
他对这件事,并不是非常看重,甚至得到消息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刘备想要回宗室,心情可以理解。曹操甚至也愿意让刘备回归宗室,至少可以给予刘闯一些牵制,免得他如今张狂。听郭嘉这么一说,曹操倒放下心来,没有再往心里去。他把手中的书卷放下,对董昭道:“公仁,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费心……刘孟彦在东莱开设南山书院,编撰四库全书,广收天下典籍。如今,他们首部经卷已经编撰完成,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我听说这两日,不少太学博士都收到从南山书院送来的书籍……
一旦这四库全书编撰完成,刘闯必将享誉士林,到时候会更加麻烦。所以我想请你出面,在颍川开设同样的书院,也开始编撰书籍。刘闯以个人名义,我便以朝廷之名,你看如何?”
曹操手中,也有一套。
以前他或许不会在意,但当这套十三经注疏完成之后,曹操就立刻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影响力。
一旦这套十三经注疏推广起来,刘闯必然会声名大振。
曹操现在是要打压刘闯,可如果四库全书全部完成之后,他再想打压,恐怕会非常吃力。
毕竟,刘闯现在只凭借一个刘陶之子的名义,在士林中影响力不算太大。
可四库全书若编撰完成,那么他在士林中便能获得一席之地,势必会带来许多麻烦。
董昭想了想,轻声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推行,不过还需主公以天子之名昭告天下,则天下士子,必然会纷至沓来。同时,主公还需有一个能够拿出手的代表人物,否则很难抗衡郑玄管宁和邴原三人为首的南山书院。这个人选,需德高望重,一时间却不太好找出来……”
是啊,郑玄号经学大师,儒术无双。
刘闯把郑玄推出来,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
曹操现在想要模仿刘闯,那就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够抗衡郑玄的人物。
可这样的人物,又哪是那么容易找到?
“颍川繁钦繁休伯,长于书记,善于诗赋,名声响亮;此外还有颍川堂溪典堂溪子度,也是当代经学大师……”
董昭提出五六个人,却都不能让曹操满意。
他提的这些人,或许都算得上当代名士,声望不俗。
可如果和郑玄一比,这高下立判。弄个不好,反而会落得一个邯郸学步,到最后成为他人笑柄。
郭嘉道:“主公,此事倒不急于一时。
刘皇叔今身在许都,所以那南山书院这么快把十三经注疏拿出来,说穿了也是为保护刘皇叔所为。咱们只要不急于坏了刘皇叔性命,那南山书院自然会放慢脚步。学问这种事情,急不来。刘闯为兴办这南山书院,足足耗时两载,花费钱粮无数,才出来一部十三极注疏。
主公只需稳住刘皇叔,一方面设法筛选名士,另一方面可以天子之名,往南山书院征辟,想来总能招来一些有用人才。这种事情,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我以为主公还是先稳下来再说。”
曹操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赞同。
“主公,马寿成奉召而来,今晚已经抵达许都。
他这次带其子前来,想必也有所图谋。此人自称伏波将军马援之后,野心甚大,还需小心提防。
若不然,能否压他两日,消磨他锐气?”
曹操连忙摇头,“公仁,马寿成和闯儿不同,不可以同等待之。
关中方定,马腾韩遂二人雄霸西凉,需以宽柔相待。不但不能对他进行打压,相反相反还要对他敬若上宾,以期关中平靖。这样吧,明日就让元常负责接待,而后向天子呈报,着他觐见天子。
不过,马腾西凉兵素来骄横,需严加看管。
着满宠加强许都治安,让子烈对西凉兵也多多看管。若西凉兵在城中闹事,绝不能姑息……这一点,需使马腾知晓,免得到时候闹出不愉快的事情,那大家的面子上都不会太好看。”
“喏!”
“奉孝,刺杀闯儿的刺客,可有眉目?”
郭嘉摇头苦笑道:“至今仍未有任何线索,那些人好像凭空消失一样,根本无从查找。
据我猜测,那些刺客若不是被人灭口,恐怕早已离开许都。不过,我估计被人灭口的可能性甚大。若如此,就说明这幕后之人定不简单。所以,我会继续追查,但怕是要花费些时日。”
曹操轻轻揉动太阳穴,“既然如此,就不必急于追查。
反正闯儿已经觐见过天子,也能堵住某些人的嘴巴。对了,他毕竟也是皇叔,不可以一直怠慢。公仁回头安排一下,在城中寻一府邸赏赐于他,免得被别人说,我怠慢了他刘孟彦。”
看曹操面露疲惫之色,郭嘉和董昭也不好继续留下。
两人领命而去,从司空府行出。
天色已晚,长街上寂静无声,只听闻远处不时传来街鼓声响。
北许里灯火通明,依旧繁华……虽是夜禁,但对于某些权贵子弟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他们不横行长街,一般就不会有太多麻烦。对于此,郭嘉和董昭也心知肚明,并未在意。
“公仁请先行,嘉还要去拜访满伯宁,就先告辞了。”
“奉孝早些回去休息,我先行一步。”
两人在司空府外拱手道别,郭嘉便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对于刘闯被刺一事,郭嘉心中存有很多疑问。在追查过程中,虽然刘闯幕后主使的可能性已经被消除,但他还是认为,这件事和刘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只是他没有线索,更没有证据,所以也不好妄作论断。毕竟在目前的局势下,刘闯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存在,令他感到非常棘手。
但我不相信,你会不露出马脚来?
想到这里,郭嘉下意识握紧拳头,在车厢壁上,轻轻捶了一下!
荀彧希望,刘闯能够留下来辅佐曹操。
其实,这不仅仅是荀彧的期望,也是钟繇等许多颍川世族的希望。
“我知孟彦忠于汉室,可如今时局,能中兴汉室者,唯曹公耳。
自十常侍以来,汉室屡经灾祸,已经衰颓不堪。所以这个时候,更需一强人出面,来平息这种局面。我也知道,天子对曹公不满。可是,天子而今年幼,手中更没有任何权势,如何能够与诸侯对抗?曹公有时候或许是蛮横,但他对汉室却一片忠心。孟彦若想要中兴汉室,更当与曹公合作。如此一来,他日朝纲重振时,天子也可以有孟彦这等臂助,何乐而不为?”
话说过来调过去,就是曹操是明主,是唯一能够中兴汉室之人。
荀彧对汉室的忠心无需怀疑,但刘闯却觉得,他对曹操投注的希望,实在是太多。
没错,曹操这个时候,或许还是忠于汉室。
但当他有朝一日平定北方,独揽大权的时候,又怎可能继续忍受汉帝的襟肘?这皇权和相权之争,从古有之。而今皇权衰颓,诸侯做大,你把希望寄托在一诸侯身上,未免有些可笑。
刘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荀彧。
他才能出众,眼光长远,只是在政治上,不免太过幼稚。
也许正是这种幼稚,让他痛苦一世,到最后与曹操分道扬镳,自尽而亡。
可这些话,刘闯又怎能说出口呢?
荀彧也好,钟繇也罢,都是典型的拥曹派。刘闯这时候如果说出什么不利于曹操的话,到头来很可能会让他二人心生不满,更可能使整个颍川世族,改变对他的态度。这绝非刘闯所愿。
“荀先生,舅父,这件事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我对曹公了解不多,说实在话,当初若非他听信谣言,我如今也许在家过着富足的富家翁生活,何苦整日出生入死?而在那之前,闯甚至不知道曹公何人。也许在荀先生和舅父眼中,曹公是一个可以中兴汉室的名臣,但我现在却不能确定。若我非宗室,或许投降也就投降了。可我既然身为宗室,更是陛下亲口所封的皇叔,为我大汉谋,还需再看一段时日。”
荀彧和钟繇相视一眼,轻轻点头。
若刘闯答应的很痛快,他二人说不定会认为,刘闯是在应付。
但刘闯说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倒是让两人或多或少,放下了提防之心。
的确,建安元年时,刘闯不过是东海郡一介小民,短短三年时间崛起,是他个人的能力所致。
要说刘闯对曹操有多大的敌意?
倒也未必……想他在三年前,恐怕也不会知道曹操是何许人也。他之所以和曹操为敌,说穿了还是当初曹操听信刘备谣言,以至于到现在解不开心结。嗯,想必是如此,那就再看看?
荀彧没有再催促刘闯表明态度,只是与他推杯换盏。
三人吃罢酒水,钟繇留刘闯在家中休息,但却被刘闯拒绝。
“孟彦,你以后怕是要住在许都,总不成一直在驿馆中居住。
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座宅院,就在北许里旁边。我不太喜欢那边的喧闹,所以一直没有过去居住。你而今来了,就先住在那里。有什么需要,便对我说,我与文若会尽力为你解决。”
“那,就谢过舅父。”
刘闯没有和钟繇客气,便伸手接过房契。
“公助,你持我令牌,送孟彦回驿馆休息。
这两**就留在孟彦身边,帮他从驿馆搬家安置……对了,正月初一寅时,需在午门外集合。你这次作为宗室,需辅佐天子登毓秀台行祭天大典。到时候有的繁琐,你可好好生准备。”
“是啊,祭天大典,有许多事情要注意。
这样吧,我明日再安排一人过去,提点你一些注意的事项。
另外,我知道这次你被刺杀,你可能会怀疑是刘备所为。但从目前情况来看,应该非他主使。我已经派人去警告过刘玄德,相信他也不会来寻你麻烦。你年轻气盛,也莫再去惹事。
满伯宁的性子刚强,最看不得人惹事生非。
你若是得罪了他,到时候就算我和元常为你说情,恐怕也难以让他罢手。”
刘闯再次向两人道谢,便跟着郭援离去。
待他离开后,钟繇突然道:“文若,你说前两日孟彦遇刺,究竟会是何人所为?”
荀彧微微一笑,轻声道:“其实元常心里明白,所谓行刺,不过是一场闹剧,为的是让孟彦早日见到天子,同时也是为了保护他。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曹公和奉孝也必然能看得出。
但至于是何人所为?
我虽然猜到一些端倪,却不好说。
不管怎样,都是为孟彦着想……所以这件事,你我就莫再插手过问,相信过些时日,就会淡去。”
钟繇微微一笑,又问道:“那你以为,孟彦可能辅佐曹公?”
“这个……”
荀彧想了想,摇头正色道:“我对孟彦的了解也不是很多,所以他刚才那些话,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不管他是否出于真心,你我都要把他看护好。总之,不能让他再惹出祸事来。”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放走刘闯。
钟繇点头表示赞同,吃一口酒水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看起来,想要孟彦回心转意,还需你我再费些心思。孟彦对曹公心存芥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希望他,不要因此太过执拗。”
只是心存芥蒂吗?
荀彧脸上带着笑容,可心里面却不禁,暗自嘀咕起来……
郭援把刘闯送到驿馆后,约好时间,便告辞离去。
刘闯回到屋中,坐下来长出一口气,感到一阵莫名的疲乏。
说实话,和荀彧钟繇两人交谈,是一件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每一句话,都需要深思熟虑才成,所以刘闯格外小心。没办法,钟繇或许好对付一些,可是对荀彧,刘闯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个人或许在政治上有些理想化,有些幼稚,但他的才智,却不容小觑……
就连刘闯也不禁感叹,曹操手下可谓是人才济济。
正如钟繇说的那样,如果,如果他刘闯能早生十年,早十年出世的话……可能会是另一个结果。
凭他是刘陶之子的身份,就可以获得绝大多数颍川士人的认可。
郭嘉、荀彧、荀攸……
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可有些事情,命中注定。
刘闯的年纪注定了荀彧他们不可能把赌注压在他的身上,但这样一来,倒也多出了许多刺激。
“公子,可曾歇息?”
房门突然被人叩响,夏侯兰在门外说话。
刘闯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打开房门,就见夏侯兰垂手站在门外。
“衡若,进来说话。”
刘闯示意夏侯兰进屋,而后往火盆里添了两块炭,在榻椅上坐下。
“公子,方才我和那杜伯侯说了会儿的话,对他的情况,大致上有了了解。”
“哦?”
夏侯兰的神色,突然激动起来,轻声道:“或许公子还不知,这杜伯侯,居然还是孝廉出身。”
“哦?”
“此人少孤,继母对他极不好,但他却非常孝顺。
二十岁时,为郡功曹,代郑县令,后又除汉中府丞……董卓祸乱朝纲的时候,他弃官离乡,客居荆州。只是由于贫寒,又不得刘表所重,所以在去年末和妻子前来许都,便做了驿官。”
事实上,刘闯不知道的是,在建安中,杜畿被荀彧发现,并推荐给曹操,成为曹魏栋梁之才。
只不过这个时候,正是杜畿最低潮的阶段。
刘闯忍不住道:“那杜伯侯,可愿助我?”
夏侯兰道:“杜畿而今还有些犹豫,但他愿意,为公子做事。”
做事,和效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效力是归顺刘闯;做事只是一份工作,愿意接受刘闯的雇佣。对杜畿的这个想法,刘闯倒也不感到吃惊。说实话,他现在也是前途未卜,能不能逃离许都,还是一回事,杜畿怎可能会归顺他?不管怎样,杜畿有功名在身,早晚都能得到重用……别的不说,再过两年曹操唯才是举令发出之后,杜畿就能得到大把机会。只要他有才干,又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杜畿犹豫,也在情理之中。
刘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过来吧。
我今日去钟府赴宴,舅父赠了我一座宅邸。这两日咱们就搬过去,杜畿好歹在这边有一年了,想来对许都熟悉的紧,到时候就先让他做个管事,而后在徐徐图之。再说了,我也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才能。”
夏侯兰听罢,点头表示赞同。
刘闯也觉得有些累了,和夏侯兰又聊了两句之后,便回房休息。
第二天,他一早起床,在庭院中练了一趟龙蛇九变。
而后他吃了早食,便在屋中看书,等待郭援前来……
“公子,公子!”
就在这时,夏侯兰匆匆从屋外跑来,一脸的慌张之色。
他一进屋,便急切道:“方得到消息,孔明和元复率三百飞熊骑自北海来,如今已抵达封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