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丘城外。
连山三人将昏倒的腾渀氏大巫空应囚带到了一处废弃的茅草屋之中,此处离那溧水地牢已相距较远,即便是搜捕兵士亦不会很快找到此处。
连山前去拾了些干柴,在小屋内升起了火堆,蜉蝣亦是前去打了些干净的泉水喂到了空应囚的口中。只是过了许久空应囚依旧未能转醒过来,好在瞧着他呼吸平缓,应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真没想到这老头儿竟会被抓到帝丘城来,看来那时空幽昙姑娘所言倒也并非虚言。”连山坐在火堆旁,拿着根树枝挑着火堆里的干柴。
“看来他应该亦是被囚供奉鲜血的巫者之一,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还有气力多番逃跑。有灵姑娘寻找他那么久,没想到竟会被我们三人遇上。”蜉蝣担忧地说道,不时地回头望着躺在干草席上的空应囚。
白小露瞧着昏迷的空应囚,却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往事,那些她还在扶桑之岛时候的往事。
那时,空应囚比现在年轻许多,凭着一腔热血与执着,竟是来到了世人难以抵达的扶桑之岛。在青乌天雷之击下,终是力竭昏迷。那便是白小露第一次遇到空应囚时的情境。即便是昏迷不醒,空应囚的脸上依旧写满执着。
或许是那般执着打动了白小露,或许亦是对生命的怜悯。白小露最终是救了空应囚的性命。而后来再度在若水河口相遇之时,已是数十载之后...
“大抵他就是个执着之人,他的孙女如今便是他坚持逃跑的理由吧。”白小露轻声地说道。
“小露姑娘言之有理,帝丘城此时危机重重,我们即便救了他亦无法照顾他,更何况还是在这般偏僻的茅草屋内,缺水少粮不说,那溧水地牢的兵士要不了多久也会找到这里来。”蜉蝣担心地说道。
连山对空应囚可说是没什么好感,却也谈不上不讨厌这老头儿,他心中执着于神明,最终选择了将青乌送归扶桑之岛,亦算得上做了一件减轻罪孽之事。若说将空应囚丢弃在此处,连山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正当三人为此事纠结之时,干草席上的空应囚竟是慢慢地转醒过来。此刻的空应囚极是警惕,才将将苏醒便立即戒备地凝聚了一把蓝色巫刃握在手中,欲撑着身体坐起来,只是他虚弱的身体却是撑不住他倔强的性子。
“空老伯,您醒了?可否觉得好些了?”蜉蝣立即上前扶住他,关切地问道。
空应囚借着火光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赫然发现眼前的三人竟是连山等人,心中当下便松懈了下来,瘫倒在了干草席上。
“看来神明终究没有抛弃我,竟然再次让我遇到了你...”空应囚望着连山虚弱地说道,只是他的眼中却是闪着激动的泪光。自从离开若水城之后,历经诸般灾劫,空应囚累积一生的骄傲与信念几乎已是被摧残殆尽,更不用说那受尽折磨的身体。
连山见他又是一幅感慨的模样,却是没了从前那般不屑,语气亦是温和道:“那日在若水匆匆一别,我亦未想到还能遇到你。你的孙女正在白荆城等着你。”
“有灵...有灵她如今还好吗?”空应囚悲戚道。
“她正跟着一位女巫者修习巫医之术,她亦是非常思念你。”白小露说道,“你大可放心,若她知道你平安,定然会开心不已。”
空应囚听闻孙女有灵的消息,心中亦是倍感激动,不禁追问道:“幽昙与如风如今可好?那日她与如风为救我亦身受重伤...”
听闻空应囚这般疑问,连山三人皆是不知如何回答,生怕说出真相会让虚弱的空应囚受到打击。
“如风兄重伤不治,空幽昙没事,只是她如今未与有灵姑娘在一起了。”白小露接过了这难以回答的问题。
空应囚只觉眼前一黑,泪水亦不禁模糊了双眼,半晌,才黯然道:“从前我便做了违逆神明之事,为求本氏族之延续,不断地索取神兽青乌的血...如今自己竟也成了鲜血的祭品...这才明白自己施加于青乌的诸般痛苦...”
只见空应囚缓缓抬手抹去了脸庞的泪水,缓缓地说起了那日分别之后的事。
在那日与几位昆仑使徒恶斗之后,空应囚便被打昏带走,甚至还以巫药为空应囚治好了身上的伤,最后几经周折辗转,使徒们带着空应囚来到了帝鸿氏领地内。只是未曾想,那几个使徒竟是将空应囚带到了帝丘城外一处山岭间的庙宇之中。
直到进行了第一次鲜血的供奉,空应囚才明白了这庙宇中所有的外族巫者皆是与他情况一般,不是被抓来便是因意外而被贩卖至此,更有甚者竟是被帝鸿氏一族以邀请修习巫术之名欺骗而来。
那一刻,空应囚终是明白了彼时自己施加在小青乌身上的诸般痛苦。看着其他人每每在供奉前恐惧的眼神,空应囚心中更是无比难过,那眼神与小青乌的眼神又有何异?...
不管如何,空应囚成为了鲜血的祭品已成定局。只是凭着自己一身高深的巫术,又是身手不凡的武巫,空应囚断然不愿坐以待毙,便尝试着逃跑。奈何自从被在那诡异的巫阵中放血之后,空应囚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日渐衰弱,加之使徒们对他们看管极严,根本寻不到逃跑的机会。
自然,以空应囚坚定的心智,亦不会做出与使徒玉石俱焚的冲动决定。凭着自己高深的巫术,每每放血之时,空应囚便锁闭了自己脚腕的血脉,只流出少量的鲜血,以避免自己进一步衰弱下去。
随后在与其他人交谈之时,空应囚便知晓了这些被当做是祭品的人最终的结局。从前使徒们会将濒死的人丢到庙宇之外,而如今死了便也就死了,再是不掩饰半分这般残忍供奉的行为。而当空应囚问起为何使徒会需要这般多鲜血之时,其他人亦是说不清楚。
其后,空应囚便在供奉之时细细地观察起了那诡异的双蛇巫阵,凭借他对神兽青乌的了解,以及他那过人的智慧,每每供奉结束之时,空应囚便发现那巫阵的双蛇口中竟是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之血的气息!
这叫空应囚极是震惊,只是空应囚却是想不明白,以昆仑使徒之能,又何须神之血?且以如此多的巫者之血才可凝练那一丝神之血...想那昆仑使徒本就是神明的侍奉者,又为何要做出悖逆神明之事?
空应囚断然不信以神明之慈爱会要求这般鲜血的供奉,这本身便是与神明创世造人的初衷不服。就在空应囚还未想通此间关节之时,庙宇之中竟然又发生了一件怪异之事。
原本在庙宇中的使徒竟是一夜之间消失不见,而新来的几位使徒号称东极七宿,他们宣称自己乃是神使派来监管供奉一事。相较于之前的使徒,这东极七宿更为冰冷无情,而且空应囚发现他们的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供奉的鲜血要求的更多,很多人甚至被直接放血至死!一下子,庙宇里的人死的就没剩多少了...
就在上月,使徒东角便下令清空庙宇,将还未死的人带去溧水地牢关押起来。就这般空应囚与那些一息尚存的人便被带到了溧水地牢。那地牢潮湿昏暗,恶臭不堪,但幸存之人却是庆幸不必在进行鲜血供奉,捡回了一条命。
地牢中,看管他们的只有帝鸿氏的兵士,使徒亦是再未出现过。空应囚知晓逃跑的机会已经出现,哪知在其后三番五次的逃亡中,皆是因力竭,跑不出三里地,便昏迷倒地又被抓回了溧水地牢。
毒打自然是少不了,次数多了,空应囚亦是一身伤。其他人不断的劝空应囚放弃逃跑,这般不断重复逃跑被抓只会为自己招致更多皮肉之苦。空应囚却是坚定心智,绝不放弃逃跑的念头。
在离开若水经历诸般灾劫之后,空应囚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孙女。空应囚不断地告诉自己,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孙女,亦要逃出帝丘城,逃出帝鸿氏,找到自己唯一的亲人空有灵。还有为了自己违逆族长空天胜的两个徒弟空如风与空幽昙...
幸存在溧水地牢的人接连死去,那死状不仅诡异,且更可称作悲惨...
如流砂一般,如烟尘而逝。
就在昨夜,与空应囚同被关押在溧水地牢的最后一个幸存者亦是在昏暗的牢房中悄然死去,就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般消失了...
空应囚心中悲痛,他不知道自己面临那般结局会是在哪一刻...只是绝不能是在溧水地牢这般地方...趁着看守兵长巡夜之际,便挟持了他企图再次逃跑。
只是这一次,神明眷顾了空应囚,眷顾了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眷顾了这位虔诚的侍奉者。
连山,就如同空应囚生命中最闪耀的光辉,再次照亮了空应囚本已暗淡的内心,以及他等待救赎的心魂。曾经,空应囚固执的以为连山便是他的神明,如今,这便是空应囚唯一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