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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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在不考虑成本和产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纯手工打造,也能将某一件机械产品堆到相当高的精度。

  而张家庄的风车和机井联合体,便是这类产品的明证!

  在军器监那些国宝级别的匠师加持下,这座主要部件为熟铁,精密部件则由青铜材质打造,只是在基座,外壳等无关紧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烧钱机器”,未等组装完毕,就凭借其古朴的造型和几乎于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而当“烧钱机器”正式组装完毕,由张潜亲手抽掉了卡死风车扇叶的阻尼之后,其富有韵律感的轰鸣声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场之人目眩神摇!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风车扇叶缓缓转动。齿轮迅速将风力转化成的动能,一级级加速传递,最后通过提拉式传动杆,将机井的活塞,反复提起下压。活塞周围的牛皮垫,迅速将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浑浊的渠水在气压的驱动下,顺着密封竹管源源不断涌入位于堤坝上方的水斗,又源源不断被排入一个固定的水槽,然后汇流成溪,直奔远处的小河!、

  “成了!”因为早就在脑海里,不止一百遍设想过这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正式运行时的情况,张潜感觉不到任何激动,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钟左右,就做出了最终判断。

  工作效率仅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在中国农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摇式机井,远不如电动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现在张潜的身家,想想也会感觉肉疼。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东西可以通过另外一个手柄,将堤坝内外的两根竹管随时切换。如此,涝的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时候就可以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抽进水渠。

  改进余地还很大,比如说着青铜齿轮,如果大规模制造的话,完全可以采用精铁铸造后再打磨。而风车内部大多数结构性部件,用硬木来代替熟铁,也不会影响到风车的效率。至于木材的使用寿命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定期检修和更换的办法来解决。否则,放眼整个京畿,舍得下如此血本制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会超过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价值超过火药万倍!”还没等张潜琢磨完还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毕构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刻,老先生身体在颤抖,胡须颤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根本不给张潜谦虚的机会,就继续红着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广开来,我大唐的水灾旱灾,定能减少一半儿!千万灾民,将再不用卖儿卖女,流离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多存了几斗粮食,被灾民打破家门,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说着话,他突然松开张潜的手,快速后退了两步,撩起外袍,就要双膝跪拜。“用昭,请准许老夫详尽书写此物,将其图谱及构造、作用,广传于天下。老夫愿替天下万民,向用昭叩谢活命之恩!

  慌得张潜连忙冲过去,用力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别,别这样!求您老人家别这样。我准许你随便写,随便画,还不行么?这东西就在堤坝上架着,晚辈什么时候书不准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义,请受张某一拜!”这厢光顾了搀扶毕构,却不料,另外一侧,张若虚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义,孙某替自家庄上的佃户和仆从,谢过传艺之恩!”孙安祖凑起热闹来,从不甘于人后,紧跟着张若虚的动作,长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辈,折煞了,折煞了!”张潜扶住这个,漏了那个,急得手忙脚乱。“不就是一个风车和机井么,我早就跟三位说起过?三位长辈若是喜欢,我给你们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样的就是!拿回去之后,你们是拆了琢磨,还是装好了汲水排涝,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张某却之不恭,就笑纳了!”张若虚立刻收起了长揖,眉开眼笑地敲砖钉脚。

  “孙某受之有愧,却不敢拒绝用昭的好意!”孙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体,笑着点头。

  “嗯——”张潜心里发出一声闷哼,好悬没当场晕倒。

  又上当了,又上当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亏了,自己居然不长记性!

  这回可不是简单的几坛子白酒,而是两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每套造价,放在二十一世纪,折合成一辆法拉利都绰绰有余!

  好在两个老前辈这回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敲砖钉脚之后,便又相继笑着摇头,“孙某观此物,用到的铜铁颇多,不敢让用昭破费。该怎么备料,用昭尽管派人送个单子来,老夫会尽早给你备齐。”

  “老夫嫌麻烦,该花多少钱,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尽快将风车造好,也让老夫的庄子里,也平添一道风景!”

  “我就知道张叔和孙前辈你们俩,不至于坑起我来没完!”张潜偷偷松了一口气儿,在肚子里悄悄嘀咕。随即,将目光快速转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着胳膊肘的毕构,“前辈,您的那套,晚辈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辈对您的一点敬意。还有,相关图样,就在晚辈书房之中,晚辈会誊抄一份,尽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要那么多钱财还有何用?”毕构尝试了几次,都因为力气远不如张潜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罢,“此番倚老卖老,硬逼着小友你将师门绝技拿出来公之于众,老夫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这风车和机井的费用,断不敢再让小友破费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张潜却固执地轻轻摇头。“前辈,我是真心要送!前辈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经早有耳闻。我自问做不到前辈那般勇敢,却愿意为前辈送上一件礼物,以壮他日离开长安时行色!”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语言,来表达对毕构的敬意。虽然,虽然老先生谏言皇帝,停止卖官鬻爵,罢免天下斜封官的行为,直接断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径。

  他自问把二十一世纪和现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无法像毕构这样勇敢,这样决绝,然而,他却希望在两个不同时代的官场之中,能多个毕构,少几个韦皇后和魏书办!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和八世纪,究竟有多少人,会抱着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就是千百年来,总是有毕构这样的人,前仆后继站出来,在关键时刻,将整个民族拉回正轨。

  这些人也许名气不够响亮,也许道德不够完美无缺,但是,他们的身影和事迹,却注定要闪耀于史册,并且照亮后人的眼睛。

  那天,毕构又拒绝了几次,张潜不记得了。

  那天,是谁提议的设宴为毕构送行,并自作主张把客人带到了张家,张潜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那天誊抄图纸之时,誊抄得无比认真。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最终还是白送了毕构一整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承诺),一整套设计图纸,和一马车烈酒。

  他还记得,毕构喝完了酒,带着图纸跳上马车时,那白发飘飘的背影。隐约之间,竟然有了与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样的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一刻,荆轲没头脑,高渐离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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