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鬼!你是不是逗三爷玩呢?!”
就见一只毛色火红,嘴里横叼着一截二寸来长,底部还分了三个细茬的土黄色木棒的红狐,此刻正像人一般双腿直立,不但用爪子使劲拍打周身毛皮,口中还骂骂咧咧地高声抱怨。
说起来真是难为胡三了,嘴里叼着东西还能出声骂人……鬼。
“刘老鬼你睁开眼睛好好瞧瞧,百年人参有长这个怂样子的吗?就连三爷平素磨牙使的木片也比它生得齐楚!”
随着一阵甲虫振翅的嗡鸣声响起,一只蚕豆大小黑质三眼白斑的古怪甲虫从胡三那条大红尾巴中钻出,绕着小狐狸叼在嘴里的木棒,一圈接一圈地兜转起来。
“嘶……怎会这样?露在外面的枝叶分明已有五品,连参头上的参籽都已有豆粒大小,咋地下生的参体还是个没长大的参苗子呢?怪事,真是怪事!”
“三爷不管什么参籽参子,你个老鬼哄骗三爷热肚皮贴着凉石头得趴在地上半个时辰,结果就挖出这么个不值钱的棒槌!三爷不依,老鬼你速速赔咱的参来!”
想那刘兆麟生前不是百姓膜拜的国医圣手,就是锦衣卫都俯首听命的掌炉丹宦,几时被人如此混赖指责,登时就哇哇怪叫着发作起来。
“那狐皮子!刘爷爷原本只答应将这一身医术换一个托庇寄魂的承诺。这观花寻药之事本就非咱许下差事!
要不是咱可怜你们两个娃娃径入宝山空手而回,这才好心出言指点!
你这狐狸崽子不说心存感激,反倒由此赖上咱家,这是何道理?!”
那刘老鬼是越说越气,各种污言秽语犹如溃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那臊皮子,你且摸着良心说话,这口中衔的是参不是?
虽说这枚参苗配不上五品叶人参籽的顶子,谁知道是不是狐皮子你挖参过程中出的纰漏?
依咱看,定是狐皮子你挖参之时粗手大脚不知轻重,这才吓跑了那颗长成人形的大参,只捞着这么一个干皮瘪肚的玩意儿。”
眼瞅胡三和老鬼越呛越僵,原本正蹲在石凹侧面翻找察看的杨从循赶忙站起身来打圆场。
“三弟,刘大夫,两位且先消消火气。”
待在小狐狸颈后蓬松的裘毛上轻抚两下之后,杨从循转身朝着天上的应声虫一拱手。
“刘大夫,杨某尚有一事请教。以刘大夫之博闻强识,此前可曾碰见石崖缝中长出百年人参的例子?”
见杨从循不但主动提及自己擅长的专业,同时还不忘恭维一句‘博闻强识’,老鬼的火气总算稍稍退却,待沉吟片刻之后,方才一板一眼的回答。
“不曾,这人参向来只生长在危高险峻之地,纵使经验老道的参客也要加三分小心。
老夫昔日虽时常进山采药,但也只是借机疏散气血活动腿脚,路上遇见什么就挖什么,并不会专门前往什么产参之地。
莫说五品叶的老参,就是三花马掌之类的参苗子,也甚少亲力挖掘出土。”
“老鬼你……呜呜呜呜!”
还没等气急败坏的胡三喝骂出来,手疾眼快的杨从循早就上前一把将嘴捂住,将狐狸后半句喝骂全都变成一阵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见杨从循十分乖觉地制住了胡三,老鬼操纵着嗡嗡作响的应声虫在空中直上直下得兜了两个圈子,恰似活人点头赞许一般。
“老夫虽然未曾亲自采掘过大参,然这大内丹房之内什么名贵药材没有?
像这种五品叶的老参,更是年年都着经验丰富的参客进奉。要是这参客孝敬咱不殷勤,那就在献上来的人参上随意挑些毛病,不愁其挨不上白靴校卫打下的罪棍。”
说罢,应声虫在空中左右一摇:“昔日那些老参客将这如何寻参挖参的诀窍,样样都说得备细,生怕再触碰到咱身上的逆鳞。
那边的狐皮子你听好了,这回虽然挖出来的山参货不对版,但老夫却未曾对你们两个娃娃有过半句虚言。
至于这株半大参苗为啥会长出五品叶的顶子……老夫现在也是疑惑的紧。
难不成真像老人们讲得,上年头的人参会成精,知道在被人挖掘出土前扔下颗参苗子替身跑路?”
闻听老鬼自承无半句虚言,杨从循的双眼突然一亮:“敢问前辈,世间可曾有催动草木快速成熟的法子?”
不意杨从循没头没尾地问出一个有无催熟草木的法子,丹宦老鬼足足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回答。
“这后生,你当老夫是掌管世间花草的东君神主么?想让草木开花发芽就能开花发芽?让草木催熟一事,真是闻所未闻。”
“是么,那这就奇怪了。”
只见杨从循微微一笑:“不怕前辈笑话,晚辈自幼顽劣,尤其喜爱翻墙凿缝得抠挖蟋蟀灶马。
因此倒也练出些许眼力,一条石缝已经开裂几年,可曾藏得善战王虫,多半都瞒不过在下这双眼。”
说着,杨从循伸手摸了摸那条掘出人参的石缝:“无论是缝内积土的土色,还是缝侧石壁上因风吹日晒开裂的纹路,都不超过十年之期,想来这缝中的人参亦无数十春秋的道理。
更何况此处尽是实心石壁绝无透水通气的道理,长在石缝中的人参如想润泽不枯,这日常维生的水气又该从何而来?”
说完,杨从循一掸袍服站起身来,回身往地凹深处的那团如有若无的雾气看去:“杨某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团在谷底飘来荡去的白雾了。
说起来,这深秋隆冬的季节竟然还能起雾,也真算得上古怪稀奇了。就是不知那团雾气当中,有没有可以催熟草木人参的东君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