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县南方五十里的路上,孙坚正志得意满地,率领着一支辎重队前进。
车上堆满了装着金灿灿粟米的麻袋,还有几百头生猪与鸡鸭乱哄哄嘶叫着。除此之外,还有一批过冬所用的物资。
前些时日在虎牢关前损兵折将、毫无进展,对士气可是很沉重的打击。有了这些物资后,至少可以提振一番军心,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此时他其实已经在想着,到了军营后如何大摇大摆,将这些粮草物资呈现在士卒面前。今夜的伙食,是否也要加些肉呢?
是杀五十口猪,还是杀一百口?......
而此时车中笼子里的那些生猪,不由哼哼起来强烈表示的不满:凭啥你想要提振士气,就要拿我们来开刀?......
你可是兵圣孙武的后人,不是南阳那个杀猪屠户的何家啊!
孙坚却表示听不懂你们这些生猪的抗议,思绪又不知不觉转到了见袁术的一幕。
记得自己拜见袁术后,神色激愤,怒发冲冠。先言自己不顾性命,拼死拼活,上是为国家讨贼,下是给你袁术报满门被董卓所害的私仇。
我和董卓有私仇么?
没有,有的可是你袁术!
现在我给你报仇,你却听信何瑾那小子的谣言,给我背后使绊子,这还是人干的事儿吗?
袁术当时无话可答,心中怀愧,不能自安。
随即孙坚又巧妙地扣屎盆子,说自己拼了半天命,眼看大功就要告成了,军粮却供应不上去。
眼睁睁看着虎牢关就要攻破,却只能暂时休兵来讨粮——这就跟吴起当年洒泪西河,乐毅功败垂成完全一样啊!
还请将军你要明察、深思,早做决断!
然后袁术羞愧难当,马上下令给孙坚调拨军粮。并且,还额外拨付了些过冬的物资,以示诚意。
事情很顺利,过程也很精彩。孙坚忍不住嘴角莞尔,没想到自己还有古时那些纵横家说客的本事儿。
再想到这一刚中带柔的谈判策略,还是自己儿子提出来的,不由感到更加自豪满足。
然后,一抬头,忽然便傻眼了......
只见原本帐篷罗布、绵延不绝的军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被烧黑的焦土,零星的地方,甚至此时还在燃着火。
几百名可怜兮兮的民夫,就在这片焦土上,挑拣着勉强还能用的辎重破烂,活似一群叫花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酸......
“人,人呢?......”孙坚刚开始还不相信,揉了揉眼睛后才迅速驱马上前,愤怒又茫然地斥问那些民夫。
“将军!......”一名身穿赭色军服的士卒看到孙坚,当时就差点哭了出来,道:“将军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一天一夜,我等过得......可惨了!”
说着,这士卒便声情并茂地,将昨日白天干苦力、晚上又被何瑾折腾,今早又又被高顺折腾的悲惨经历讲了。
而由于那一天一夜的遭遇太过惨绝人寰,他说着说着,一时就没压住心头的悲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军,那何瑾实在太狡诈狠毒了,计策一个是接着一个,简直......就不是人!”
“程校尉见此地已不能留,恐何瑾随后再施什么诡计,便带着部下仓皇狼狈......呃,是战略性撤退到了原武。”
听完这些,孙坚一时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都有一瞬的发黑:人生大喜大悲如此突然,实在让人承受不来!
可惜此时曹操不在现场,否则有着相同经历的这两位,一定会很有共同语言。
然而,勇烈的孙坚却与感性的曹操不同。
遭遇如此打击,他没露出一丝苦笑,而是怒火滔天扬鞭一指西方,大骂道:“何瑾,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谁知士卒一听这话,便感觉有些熟悉:“少主昨天晚上,也是这样说的......”
“策儿?”孙坚这才想起孙策还在大营,当即问道:“策儿如何了?”
“少主昨夜连番被何瑾狗贼戏弄,急怒攻心下晕了过去。”
士卒连忙回复,又宽慰孙坚道:“不过听说已然无事了。就是听不得,别人在耳旁提起‘何瑾’二字......”
孙坚听了这话,不由感同身受。
因为这个时候,他一听‘何瑾’二字,也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将那可恶的小子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然而世上很多事,都是不能乱想的,往往一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
就在怒气攻心又无可奈何的孙坚,准备下令辎重队赶赴原武时,身旁那名士卒忽然手指着前方,惊恐大叫起来:“主公,快看!......”
孙坚惊怒回首,只见远处平原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黑线。依稀之间,那条黑线正在缓缓蠕动......
孙坚两条墨眉霎时蹙紧,立时心神大乱!
“结阵,快快结阵!......”
将手中的古锭刀高高举起,策马驰过那些押送物资的民夫,他凄厉吼声霎时响彻云霄。
然而,这个平时正确无比的命令,此刻却带来了反效果。
那些正在捡破烂的民夫看到西边来人,当时吓得四散而逃,嘴里还大叫着:“是何瑾,是何瑾那个恶鬼又来了!”
而押送粮草物资的民夫,虽没经历那些民夫的悲惨遭遇。可何瑾毕竟曾以三万人,击破七万余酸枣联军,名号在中原一带早已能让小儿止啼。
当下,他们的逃跑速度,一点都不比前面那些民夫慢。
说到底,他们只是被强抓来的可怜人——从未打过仗也未接受过训练,面对滚滚而来的骑兵,一哄而散再正常不过。
一瞬间,孙坚心神大骇!
他不可能放弃这些粮草物资,否则两万余士卒将彻底一蹶不振,继而不用何瑾攻打,也会慢慢消亡!
可地形无险可守,麾下又几乎毫无战力!
反观那道淡淡蠕动的黑线,此时已轰然绽裂,化作两千余骑兵,马头攒动、铁矟如林,挟裹着碾碎一切的气势漫席卷而来......
这一刻,铁蹄狂暴叩击着地面,直欲踏碎孙坚的心房。天地间激荡的,尽是令人窒息的喊杀声。
这一刻,陷阵营铁骑策马狂奔、眉色冷漠,角弓已然挽满,锋利的铁矟平举,随时都会如一柄锋利的尖刀,刺入、绞碎、毁灭自己这支辎重队。
“将军,我等速速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名亲卫焦急怒吼,死命扯着孙坚的马缰。可心如死灰的孙坚,却目眦欲裂,怎生都不愿意掣动缰绳离去。
这一刻,他其实已心生死志,恨得只想冲上去与那个该死的何瑾,同归于尽!
然而,身为统帅的理智,又强烈阻止他的意气用事。
就在他虎目赤红、含泪要掣动马缰时,忽然那吓傻的士卒又开口了:“主公,骑兵好像减速了......”
孙坚愕然回头,果然看到明明已可以射箭的骑兵阵,缓缓减慢了速度。两千人也不再气势汹汹地嘶吼威吓,一马当先的何瑾,更还笑着挥起了手......
这么一愕然的功夫,他已赶至辎重队五十步的地方,仿佛打招呼闲聊般问道:“孙将军,从袁术那里要来不少粮草呀?”
“嗯......”搞不清这死孩子又要做什么,孙坚只下意识地愣愣点了一下头。
“足够支持士卒们吃上一月吧?”
“够了。”
此时何瑾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略带歉意地言道:“那个......不好意思呀,把你的民夫都吓跑了,用不用我等帮着运过去?”
“不,不劳烦了。”
“哦......”何瑾便点点头,然后掉转马头道:“孙将军你好,孙将军再见......”
“再,再见......”
说罢,果然看到这两千骑兵,齐齐掉转了一个弯后,又拍马舞刀地呼啸离去。真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说两句话外,没带走一片云彩。
可反应过来后的孙坚,眉头却蹙得更紧了:这,这小子?......脑子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