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谢氏宅邸的沉闷气氛而言,叶宅今晚的气氛则融洽了太多太多。
尽管叶常叶坤仍在江北前线,但叶凌的归来,也给这个家中带来了团圆的气氛,席面上摆了更多的菜肴,叶凌也给自己斟满佳酿,神色愉悦的小酌着。
酒过三巡之后,叶凌的脸也慢慢变得通红,或许是应了那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往常,这一点酒对叶凌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今天却让他觉得有些头晕目沉了。
即便如此,叶凌的思绪也还是十分清醒的,他在席间,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述着中原发生的战事,从江夏城的初次大捷到南阳的六月围城,而后又是洛阳城下的一场大战,到最后竟又是双方和谈,这才转到了南下建康一事。
当然,也都只是简略的说说而已,至于南阳城内的惨象及如今洛阳城的破败,他都并未提及一字,因为即便是他自己,都不忍心再去多回忆一刻。
对于叶凌说得这些,叶玄大都从令安原那听过一遍了,因而,即便叶凌讲得很简略,他也完全能想象到疆场之上的残酷与惨烈。
然而,有一件事还是让他颇为在意,于是他看着叶凌,问道:“父亲,那云山的况最后如何了?”
“哦,云山哪!”叶凌放下筷子,脸上虽然浮现着醉意,但眼睛中的目光却是格外的冷静清晰:“那件事还是托了景恒的福气,若不是他,我们哪知道那云山的伊娄部便是当护送难民渡江南下的恩人啊!”
听着这话,在云山的那一幕幕过往也渐渐浮现在了叶玄的脑海之中,虽然已时隔一年,却仍旧清晰的如同昨一般,想起这些,随之而来的,是叶玄嘴角的那一抹会心的笑意。
“最后也还是多亏了景恒,手持林将军的令箭及时赶到云山,方才化解了一场不必要的冲突!不过,后来林将军因为担心变故,所以单独派了五百将士守在云山附近,想来也是为了监视他们吧!”
叶凌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种既理解,却又有些尴尬的神来,随即他定眼看向叶玄,接着道:“为父知道他们有恩于你,也曾想过要专程登门拜访致谢,但无奈大战在即,诸多事宜实在抽不开,因而也就只能作罢了!”
叶玄听了,也点点头,道:“林将军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毕竟战场杀伐,侧后方是绝对不许有任何不定因素的!”
“至于登门拜谢,还是我亲自去吧,我腿上的伤病也好了,这次正好就随着父亲一同北上,也是时候回到军营了!”
叶凌听了,则看着叶玄,欣慰的笑了起来,但这笑容之中又透着几丝酸楚,笑过之后,他还是有些许怀疑,于是转过头,问一旁的叶母道:“夫人,景之腿上的伤病真的痊愈了?”
叶玄见叶凌这么问,有些不甘心了,急吼吼的道:“要是父亲不相信,我现在就给您展示一番!”
说着,叶玄就要从席位上起,大展一番拳脚,但却被叶母笑呵呵的拦住了:“好了好了,不许胡闹!”
叶母脸上挂满欣慰的笑意,看向叶凌道:“玄儿腿上的伤病是好的差不多了,这一年时间来,令将军也时常来教授他剑法,因而武艺上也没落下!”
叶玄见母亲为自己说话,不仅满脸振奋的点了点头,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叶凌,但听叶母话锋斗转直下,目光也瞬时低垂了,接着道:“只是痊愈虽然是痊愈了,但毕竟比不得从前了!”
叶凌听了,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了下去,同时嘬了一口酒,看着叶玄,眼神苦楚,轻叹一声:“哎!能痊愈就好,能痊愈就好......”
堂内的氛围也因此而骤然冷寂了不少,叶玄见状,则自顾自的笑了笑,道:“什么比不得从前了,我现在好得很呢!不信,我现在就为父亲展示一番剑法!”
“好好好!”叶凌不想浇灭叶玄的,于是又开口笑着说道:“这剑法既然是令将军教授你的,那你能不能重回疆场,为父说的就不算,令将军说的才算!”
叶玄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竟一时没有了反驳的理由,焦急的呆立在了原地。
看着叶玄这副模样,叶母和虚子怜都轻声笑出声来,堂内的气氛又顿时暖了许多,而叶凌又问道:“令将军和我们叶家算不上什么交,他为何会来教授你剑法?”
叶玄这才想起,当时令安原来教授自己时,父亲已经随军出征了,因而这些事,他并不知,于是便解释道:“他自称是受林将军所托,不过,他虽然军务繁忙,来的时候不多,但教授孩儿的剑法却相当实用!”
叶凌郑重的点了点头,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他知晓,以叶玄当时的那种伤势,再想舞弄长枪,显然是不可能了的,所以林潇云的安排也不无道理,或许,一真正实用的剑法才最适合现在的叶玄。
想到此处,叶凌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想起什么一般,笑着道:“为父不知道此事,对林将军多有怠慢啊!既然现在回来了,还是得好好向两位将军致谢才是!”
“嗯,这样吧!”叶凌稍稍沉吟片刻,转头对叶母道:“夫人,你去准备一些上好的谢礼,我们明便去拜谢两位将军!”
叶母听闻,笑着点点头,看着叶凌,目光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长时间的默契让叶凌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又转头看向叶玄,道:“景之,你明随我一同前去勇字营营地,拜谢令将军!你能不能重返江北,还得令将军点头!”
叶玄带着期待的笑容,道了一声:“孩儿明白!”
而叶凌说完,则故意抚了抚胡须,轻皱着眉,自顾自的道:“勇字营营地距此还有些路程,怕是一时难以赶回来!”
“要不这样吧!”叶凌定眼看向虚子怜,装作不经心的道:“子怜,明你随一些礼,代叔公前去拜谢林将军,如何?”
虚子怜听闻,顿时红着脸,低下了头,而不等虚子怜说话,叶玄也看着上宾位的父母二人,意会一笑,帮忙搭话道:“嗯,这样好,我听闻林家在城东不远处是有一处宅邸的,林将军的祖母时常会过来住一阵子!现今林字营在前线,越王又在勇字营营地内,林将军明应该会过来探访一下的!”
见叶玄这么说,虚子怜的头扎得更低了,耳畔也如同火烧一般,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时,跪坐在一旁的丫鬟小欣用胳膊轻轻推攮了自己一下,虚子怜这才抬起头,看着叶凌和叶母透露着期待和欣慰的眼神,抿着嘴唇,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待到席宴散去,夜深人静之时,叶凌缓缓关上主房的门,牵着夫人陈氏的手慢慢坐到边,将她揽在怀中。
两个影相依相偎,但却并没有言语,都只是静静享受着这短暂的幸福和温馨。
片刻后,陈氏才低着声音道:“夫君今归来,未能听到那首,会不会觉得少了什么?”
叶凌听罢,浅浅一笑后,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子怜尚未除服,今席上饮酒便有些不合适,只是......”
陈氏听闻,笑着宽慰道:“只是战场杀伐,颇多放不下,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是一醉方休的好!”
叶凌听闻,看着陈氏,会心的笑了起来,念道:“还是夫人了解我!”
陈氏也笑了,道:“你以前每次回来都会一醉方休,每次都说同样的话!”
叶凌听罢,把陈氏搂得更紧了,轻轻道:“还是北伐凯旋之时,再听夫人的那首吧!”
“嗯......”陈氏点了点头,接着感叹道:“玄儿把子冲送他的那支茂山竹笛,沉入了大江之底......”
“为何?”叶凌有些惊愕。
“决断!”
叶凌听罢,眼神酸楚,露出了理解的表,不再多问。
陈氏又将这一年来叶家发生的事向叶凌徐徐道来,从令安原教授叶玄剑法,到难民百姓的拜恩,从刘谡送给叶玄的曲谱,到南阳之战后各方世家的来访,最后提到了谢温前来提亲一事。
陈氏和叶凌都早已知道虚子怜对于林潇云的思,于是道:“是不是挑个时,去见见林家父母,把亲事定下来,待到斩衰三年之期过了,便可择吉成婚?”
听到陈氏突然开口这么说,叶凌一时没有回答,只是轻抚着那双无比熟悉的手,思忖良久后,才道:“既然两人投意合,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待到北伐胜利,大军凯旋之时,我想林家那边自然会有人过来提亲的,到时候,我们再定良辰吉也不晚,毕竟现在子怜尚未除服,由我们过去,不妥!”
“嗯,这样也好,只是......”
叶凌听着没有说完的话,神也透着些哀伤,叹息道:“对啊!只是虚公早已不在,这‘父母之命’,就只有我们俩来定夺了!”
稍有停顿后,叶凌又接着道:“既然虚公将子怜交由我们叶家,子怜的婚事便应当我们俩来亲自办,绝不能有负......”
盈盈细语,烛光冉冉,映衬得窗外的黑夜却愈加幽深,愈加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