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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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和风,浪涛粼粼。

  今日的荆州城竟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大好晴天,尽管凛冬的寒风依然刺骨,夹杂着江面冰冷的水汽吹刷在叶凌的双鬓,却依然拂不去他心中那股涌动的暖流。

  远方不远处的荆州城墙,在一年之前还让自己无比的陌生和迷茫,但此刻却又让他觉得是如此的熟悉和温暖,这种体会,就如同往日里,他率军征讨边塞凯旋洛阳时一样。

  不错,那正是回家的感觉。

  叶凌看着那高耸的荆州城越来越近,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的明显了。

  “义父,要不要遣人通知勇字营,让他们派人前来接应?”林潇云一身戎装,立于司马徽身旁,用征求的口气询问道。

  司马徽眯着眼,审视着不远处的荆州城,摇了摇头,回应道:“不必,不用惊动他们,我们离开建康的时候是不惊不扰,现在回到荆州也要如此!”

  司马徽说着,嘴角意味深长的上扬了一下,而林潇云见罢也多少明白了其中意味,显示出一种严肃的神情来。

  然而,当船队驶入汉江,慢慢靠近荆州城时,迎着温和的日光,林潇云却远远看见,在荆州城的北城门下,却有两辆车架和一队兵卒排在巍峨的城墙之下,好似还有一名华服长吏在车队前来回彷徨,在苦苦等候一般。

  司马徽当然也望见了这一切,不禁与身旁的林潇云对视一眼,疑惑的皱起眉,陷入苦思之中。

  看着船队慢慢靠岸,那华服长吏也迈着急匆匆的步伐迎向汉江的岸边码头。

  到得近处,立于船首的司马徽才完全看清了此人的相貌装扮:

  一身褐色朝礼服,显示出他的官品不高也不低,不胖不瘦的身材将礼服撑得恰到好处,头上的轻纱冠弁因为刚才的一路疾行而稍稍有些歪斜,但仍显得庄重而严正,两条细眉,一双小眼,此刻因为脸上有些谄媚的笑容而眯了起来,下颚几丝山羊须,使其看上去年纪在四旬上下。

  而司马徽一眼便能确认,此人与自己并不相识,更不会是五营军内的人。

  林潇云望着快步迎上前来的此人,眼中却露出了警惕的神情,左手手指顶住剑锋,不经意间已经护在了司马徽身前。

  “下臣荆州巡监谢温,在此恭候越王已有多时!”

  来者见到林潇云眼中的敌意,才在稍远处识趣的停下了脚步,躬身作揖,对着尚未下船的司马徽道明了身份。

  “谢温?”司马徽不由疑问一句,但却又好似十分熟悉这个名字一般。

  站在司马徽身后的叶凌听罢,仿佛记起一般,问道:“莫不是谢司徒之子,光禄大夫——谢温?”

  “正是在下,拜见叶公!”那人仍旧俯着身,对叶凌行了一礼。

  “哦!”司马徽这才想了起来,在建康朝堂之上时,的确从司马旭口中提到过谢温这样一个名字。

  但审视着眼前毕恭毕敬的谢温,司马徽却又有一种浑然不自在的感觉,他挑着眉头,神色颇为不快的审问道:“本王此番返回江北,行踪还算隐秘,你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谢温没有料到司马徽的这把责问,尴尬的笑了笑,道:“回殿下,在您离别建康的那日起,家父便急书传意在下,令在下务必在荆州沿途保护殿下安全,因而......”

  “好了!”司马徽打断了谢温的话,摆了摆手,又看向城下的那一排兵卒,眉头仍未舒展,接着道:“本王知道了,辛苦你了!”

  谢温听罢,又解释道:“知晓越王今日将抵荆州,所以下臣便领家兵,一早就在此恭候了!”

  司马徽听闻,看着谢温,别有意味的一笑之后,指着那些远处的谢氏族兵,似乎调侃的道:“你这些族兵哪能和我勇字营的甲士相比?”

  谢温连连点头称是,陪笑着又道:“勇字营将士勇猛刚毅,又怎是这等乡卒所能相比呢!只是勇字营乃越王旗下军旅,下臣未得殿下命令,又怎能置喙其间!?因而也就只能挑一些还算精壮的谢氏族兵,前来迎护殿下了!”

  司马徽听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下了渡船,领着叶凌和林潇云向谢温走去。

  谢温见了,也客气迎上前几步,恭敬道:“越王请!叶公请!”

  在谢温的陪同下,加上落在最后面的兰汕和赵方,一行六人向着城门慢步走去。

  走至城门下时,还有一位年轻后辈立于车架旁等候着,面色白净,温文尔雅,见一行人走进,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道:“草民谢良拜见越王!拜见叶公!”

  还不等司马徽和叶凌疑惑,谢温就连忙笑着介绍道:“这是犬子谢良!”

  两人听闻,面色无任何变化,只是点了点头,以示回意。

  谢良俯着身,将视线又移向林潇云身上,稍稍打量一番后,才又道:“参见林将军!”

  林潇云见罢,眉头轻轻挑了挑,但还是抱拳回礼道:“谢郎君客气了!”

  或许是外面的声响惊动了车架内的人,一只小小的手慢慢掀开了车窗的帘幕,接着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小脑袋探了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满是好奇的眼神看了一眼众人,最后目光却是停留在人群最后方背着短剑的赵方身上。

  赵方察觉到了对方的眼神,也张目望去,与那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孩提对视一眼,脸上随即浮现出一种得意的神情来,对方见罢,瘪了瘪嘴,也毫不示弱的冲赵方吐了一下舌,便又将小脑袋缩回车架之内。

  而在众人寒暄之时,又一辆车架疾疾的从城内驶出,在一行人的注视下,停在了北城门下,司马徽和林潇云见罢,难免心中有些疑惑,但谢温却是面带喜色的微微点了点头,同时瞥眼看向了一脸愕然的叶凌。

  叶凌脸上的惊愕神情在一瞬间被极度的惊喜和意外所代替,那辆车架,他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正是自家的车架!

  “夫君!”

  帘幕掀开,叶母顾不得下人的搀扶,眼眶含泪,望着叶凌,一下就跃出车架。

  “夫人!”

  叶凌也激动的呼喊一声,快步朝着车架而去,到近处连忙扶住了叶母,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紧接着,便又一个不及弱冠少年一个纵步跃下了车架,但在右腿落地的一刹那,却浑身一个趄趔,嘴角也稍稍抽搐了一下。

  少年五官俊秀,发髻整洁,着一身青衣,比之一年前,看上去更加成熟稳住了一些,但亦是清瘦了不少,他望着自己父母的团聚,一种温暖的笑意浮上脸庞,用些许激动的语气叫到:“父亲!”

  叶凌点点头,眼眶含泪的上下打量了少年良久,才欣慰的笑出声,用颤抖的语气道:“景之!太好了,太好了!”

  没错,这少年,正是叶玄,一年前被鲜卑所伤,死里逃生,留下一身伤病,因而错失北伐,只得留在荆州的叶玄叶景之!

  谢温在一旁抚了抚几缕山羊须,笑着道:“下臣得知叶公将回荆州,故而便冒昧遣人将此事先行告知了叶夫人,如有不妥,还望叶公宽恕!”

  说完,谢温还郑重其事的拜首行了一礼。

  叶凌听闻,看向谢温,眼神除了喜悦没有掺杂任何不快,连连点头赞许道:“有劳了!有劳谢巡监了!”

  而不远处的司马徽见叶凌一家团圆的景象,也不禁露出了舒畅的笑意,对一旁的林潇云道:“叶公和叶夫人真是情深意厚啊,叫人羡慕!”

  稍稍停了停,司马徽的眼神又恢复到往常的犀利,看着谢温,接着道:“不过这谢温倒还算公私分明,难得是个头脑清晰的人!”

  林潇云听完,笑着点了点头,但目光没有在谢温身上停留丝毫,而是径直转向了叶家的那辆车架,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他身前不远的谢良,同样偏过头,注视着那车架,已有良久了。

  果然,随着叶玄下车之后,一只纤白的手慢慢也掀开了车架前的帘幕,一张端庄秀美的脸庞从帘幕后的黑暗中现了出来,挽着整洁的发髻,盘在脑后,使肤色更显得白嫩剔透,着一身淡色襦裙,披一件白色雪袍,也增添了几分典雅之美。

  但她却并没有急着下来,只是在车架内,看着一家团圆的景象,露出了温暖的笑意。

  然而,即便相隔甚远,林潇云也能看见,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中,同样闪烁着几丝失落和感伤。

  她的目光在叶凌三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又好似不经意间,投向了远处的林潇云身上,四目相对,两人目光短暂的交汇之后,却又使得她迅速的低下头去,这才迈着轻盈的步伐,下了车架。

  “叔公!”

  虚子怜站在离三人远一步的距离,稍稍欠身行了一礼,而叶凌也定眼看向虚子怜,神色欣慰的点了点头,但目光却颇是复杂。

  而这一辆车架的到来,好似又惊动了谢氏车架内的那位小乘客,他再度探出头来,同时把一只胳膊也伸出了车窗外,把头枕在胳膊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车外发生的这一切。

  而叶凌再望向不远处的司马徽时,才意识到,此刻团聚归团聚,但臣子礼仪还需尽到,于是便将叶玄等三人,引至了司马徽身前,郑重道:“这便是越王殿下!”

  三人自然明白话中意味,叶玄躬身作揖,而叶母和虚子怜则同时欠下身去,行礼道:“拜见(见过)越王!”

  司马徽含笑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林潇云作为晚辈,自然有礼节上的顾及,他抱拳对叶母行礼,道:“晚辈林潇云,见过叶夫人!”

  叶母一笑,颌首示意。

  “景之,伤情已然无恙了吗?”林潇云又转向叶玄,关切问道。

  “嗯!”叶玄高兴的点点头,同时用手重重拍了两下右腿,道:“多谢林将军关心,已经痊愈了,能上战场了!”

  林潇云停了,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将目光,慢慢移到了自己正对面的虚子怜身上,片刻后,才显得有些拘谨的道:“虚小娘子,良久不见了......”

  虚子怜低着头,目光左右顾盼,似在逃避,不敢抬头正视林潇云,但耳畔却如火烧一般,脸颊也是通红,就连往日里端庄典雅的裣衽一礼,此刻却都全然忘在了脑后,只是吞吞吐吐出一句不完整的话来:“嗯......林将军,是有很久不见了......”

  但话说完,她就好似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自己的这番回应,丝毫不像是一家闺秀对一位将军该有的礼节,倒更像是一对朦胧恋人在许久的别离之后,才有的见面对白。

  想到此处,她的双颊不禁更加红润了,抿着嘴,贝齿紧咬下唇,手指紧紧缠绕着衣角,目光也偏向别处,已然是完全不知所措了。

  虽然这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的事,而在场之人,自然也不会察觉到这样的一些小细节,但独独一人,却将这些都悉数看在了眼里,那人,便是伫立在不远处的谢良。

  谢良满是沮丧的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就在不远处的那两人,轻微的摇了摇头,双眼之中尽是失落。

  起初叶家车架来时,他还曾想过要上前拜会一下,但此刻,他已经觉得没必要了,当然,也完全没有了那个心情......

  几人在城门下停留的这段时间内,兰汕手下的兰氏族兵,已经将渡船上的车架一一卸了下来,随之在城门下又组成了一队不算浩荡的仪队。

  司马徽挥手示意了一下,众人见罢,也都明白,该到进城的时候了,于是各自上了车架,而林潇云则同往常一样,骑着马,一身戎装的护在司马徽的车架旁。

  就这样,在司马徽仪队的引头下,穿过城门,向着荆州城内而去。

  叶家的车架之内,还是笼罩在重聚的喜悦之中,但反之,谢氏的车架内,三人却不发一言,氛围甚是沉闷。

  过了良久,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静,然而,却是一声不太正经的轻叹。

  叹气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扎着总角发式的小家伙,却见他两只手各拿着一卷质地做工都甚是精良的书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歪着头,眨巴着灵动的双眼,看向了仍旧一脸阴沉的谢良,用那格外幼稚的嗓音道:

  “哎!良哥啊!依小弟现在看来,这一卷《凤求凰》估计你是送不出去了,至于这一卷《蒹葭》呢,如果你愿意给我买三大串糖葫芦,我一定帮你送到虚姐姐手中去!”

  那“三大串糖葫芦”,声音格外的高昂,就好像是在刻意强调一般。

  谢良听闻,本就阴沉的脸瞬间憋得通红,但他碍于父亲谢温在一旁,没有发作,只是狠狠瞪了那小家伙一眼,恶恶的训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那小家伙听了,露出了不乐意的神情,翻了翻眼,又道:“哼!如果有十串大大的糖葫芦,这卷《凤求凰》,我也能给你送过去!”

  谢良听了,差点炸出烟来,咧着嘴,顿时就爆发了:“呵!好你个谢秦!今天不把你的屁股揍出花来,我就不姓谢!”

  说着,谢良脱下鞋板,拽过小谢秦,就要在这狭小的车架内,大展一番拳脚功夫。

  “谢良!别和堂弟胡闹!”

  谢温沉沉的嗓音响起,谢良又狠狠敲击了一下小谢秦的头,方才收回了手,狠狠瞪了一眼后,整理一下衣裳,再度端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小家伙捂着被谢良狠狠教训了的头,龇牙咧嘴,表情不禁有些扭曲,但没有叫疼,更没有哭喊流泪什么的,这时,却听谢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秦儿,明年开春,你父亲就要赴任豫州,你是跟着你父亲去豫州呢?还是跟着伯父回会稽?”

  “嗯......小叔他在哪啊?”谢玄稍稍思索了一会,才眨了眨眼,抬头问谢温道。

  “嗯......”谢温捋捋胡须,沉吟一下后,回道:“他应该在会稽,不然便在建康!”

  谢秦好似已经忘记了刚才谢良对自己的一顿胖揍,顿时露出兴奋的神情来,高声呼叫道:“那我就回会稽!”

  谢良见了谢秦这番模样,刚才心中的不快和沉闷,也似乎消散了不少,不多时,再又摇头轻叹一声后,露出了一丝夹杂着苦涩的笑意。

  *************

  当队伍行至荆州城内的叶宅时,司马徽示意车架停了下来,而叶凌见车队在自家门前停下,多少猜到了一些,于是下了车架,慢步行至了司马徽的仪车旁。

  司马徽则掀开帘幕,道:“叶公随本王一路奔波,颇为劳苦,现在诸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叶公就先回府休息吧!”

  叶凌听闻,拜谢一番后,便领着叶玄一行下了车架,目送着司马徽的仪队走远后,方才进到叶宅内。

  而虚子怜也在目睹了林潇云的数度回眸后,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方才跟在最后,回到了叶宅之内。

  车队向着城东而去,但在将要出城时,却又停了下来,谢温见了,也识趣的下了车架,行至司马徽车架旁,尊听王命。

  “勇字营驻扎荆州,也多受谢巡监照应!”司马徽掀开帘幕,以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看着车下俯身的谢温,道:“今日就诚邀谢大夫随同本王一起,前往勇字营营地吧!”

  “下臣谢殿下盛情!”

  话还没说完,司马徽的车架已经再度启程,向着城外而去了,而谢温也不敢怠慢,上了车架,紧紧跟在司马徽仪队后面,出了东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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