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司马徽说得无异,王燮的确知晓了此事,城内已经起了几丝骚乱,成排成排操戈执戟的兵卒,驱散开刚刚张灯结彩的街市,急急的奔向各个城门的方向。
林潇云沿着城内那条南北向的大道,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了北城门下,可不想城门已经紧紧的关上了,另有百余兵甲在城门下布置开来,守备森严。
“来者何人?”
看守城门的将领见一队轻骑浩浩荡荡从城中开来,自然不敢松懈怠慢,距离老远,便扯着嗓子高声质问道。
林潇云在城门下勒住马,俯视着前方不远处的结实武将,疾声道:“在下乃北伐军之将林潇云,奉越王之命前来驰援城外驻军,还望将军速速开门放行!”
“越王之命?”对方先是低声疑惑了一句,方才提高嗓音告知道:“丞相有令,没有相府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将军请回吧!”
林潇云听闻,方才确认,城内的守备的确森严了不少,而此刻城外,想必也已有王燮安排的援军前往了。
到此,林潇云一直悬着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但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他: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因此,林潇云才想着,决不能就这样回去,一定得自己亲自去城外确认一番。
“本将奉越王之命,驰援城外驻军,将军速速放行!”林潇云坐在马上,提高嗓音,再度重申了一遍。
“将军见谅,没有相府律令,即便越王本人亲自前来,末将也不敢放行!”
见对方寸步不让,林潇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腰间的佩剑伸向前方,对着那城门之将疾声喝道:“本将乃紫泰之‘仕’,五营军之将林潇云!今夜若有任何闪失,本将一人担责,绝不连累阁下,还望阁下速速开门放行!”
听闻“紫泰”二字,那守门之将方才将目光落在了林潇云身后的一袭白袍上,后退一步,好似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见对方迟疑,林潇云再度以焦急的口气规劝道:“慕容质子今夜潜逃,其人狡黠无比,非常人所能应付,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切勿贻误军机!”
又犹豫了片刻后,对方才在火光中骤然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看向林潇云,点头道:“紫泰之仕,白袍之师,闻名天下,末将愿相信将军!”
“放行!!!”
那守门之将一挥大手,便有十数名兵士奔至城门处,打开门阀,慢慢挪开了高大厚实的城门。
“多谢将军!”
林潇云于马上向对方抱拳行一礼后,便扬鞭策马,领着身后数十轻骑,穿过城门涵洞,一路向着城外江边的暗道口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出乎林潇云意外的是,当他领着轻骑,浩浩荡荡的赶至暗道口驻军营地的时候,此处却是格外的平静,并没有见到一场激烈厮杀的痕迹。
但通过少数兵卒的疾声吆喝,和巡防士兵的数量来看,此地的确经历过什么波澜,只是很快便平息下去了。
或许是见城中方向开来一支骑兵有些警戒,火光下,一位武将领着身后十数名兵卒,从营地中朝着林潇云的方向布开阵来。
林潇云则勒住战马,定眼望向了眼前的兵阵,报明了来意:“慕容质子潜逃,本将奉越王之命前来驰援贵部!”
对方听罢,收剑入鞘后,伸手示意后方的兵卒也收起了兵械,同时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有劳林将军了!”
林潇云正诧异,但待他下马走近一看,那人却正是郭安。
“原来是郭将军!”林潇云也别有意味的拱手一笑,接着道:“敢问将军,情况如何?”
“末将也是受相府调遣,今夜疾驰前往此地!”说罢,郭安转过身,看着营地方向隐藏于一堆乱石中的暗道口,接着道:“终究不过是十数名胡寇,早已被末将拿下了!”
郭安说得风轻云淡,但林潇云却着实难以相信,接着问道:“那慕容质子呢?”
“已被末将关押在营地内的监牢了!”
林潇云听闻,先是一怔,接着心骤然悬了起来,忙问道:“关押在何处?”
郭安听罢,稍有犹豫后,才伸手示意道:“将军请随我来!”
在郭安的引路下,林潇云向着营地内部走去,一路也常见有三三两两披头散发的胡人,双手向后绑着,在兵士的看押下,老老实实的被捆在一根结实的树干上,不得动弹,这些人便是慕容阁的亲兵护卫。
郭安将林潇云带至一个营帐内,一座铁架牢笼就放置在营帐内的正中央,而此刻,里面关着的是一身斗篷,蜷缩在地的慕容阁。
因为光线昏暗,又有斗篷和散发的遮掩,林潇云进来时,并看不清慕容阁脸上是何表情,待他走到近处,蹲下身去时,也仍不见对方抬头。
见此异样,林潇云原本悬着的心更加觉得蹊跷,以他对慕容阁的印象,绝对不该是一个如此怯懦怕事的人,也绝不会如此莽撞行事。
心中不安的林潇云起身端起营帐内的灯盏,再度蹲下身去,一手拖着灯盏,一手伸进牢笼,将慕容阁的斗篷取下,并揪住他的头发,这才将对方的容颜完完全全的暴露在那彤彤火光之下。
一双写满惊恐的眼神呈现在林潇云面前,而林潇云这也才完全确认了:
面前的此人根本不是慕容阁!
这只是一名晋人,不过在身形和容貌上和慕容阁有几分神似,再加上披散着头发,戴上斗篷,在今晚这样一个无月之夜,的确使人难分真假。
“他不是慕容阁!”林潇云沉声说道。
“这......怎么可能!”
郭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片刻后,方才接过林潇云手中的灯盏,仔细端详了那牢笼中的人良久后,方才狠狠甩开了那人的头发,一掌拍在牢笼上,愤怒的呼喝道:“来人!把帐外的胡贼头领带上来!”
话音刚落,郭安再度蹲下,拽起牢笼中人的头发,将其头颅狠狠压在铁质围栏上,龇牙咧嘴的问道:“说!慕容阁人在哪???”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也是被逼的!!!”那人明显受到惊吓,痛哭流涕,头被死死按在牢笼铁栏上,面部扭曲,连言语都开始有些混乱。
而就在此时,营帐帘幕被打开了,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鲜卑汉子,推推攘攘的走了进来。
“跪下!”
郭安一身怒喝,但那鲜卑人却充耳不闻,只是把头高傲的望向了一边。
两名士卒见状,也毫不留情,用枪柄狠狠地击打了一下那鲜卑人的膝关节,这才使他惯性的跪了下来,同时两人又狠狠将他摁在地上,使其挣扎不起,方才罢休。
郭安则一手拔出长剑,直指那鲜卑人的胸膛,咧着嘴厉声问道:“慕容阁人在何处?”
听闻此话,上一刻还挣扎不屈的鲜卑汉子一下子怔住了,他偏过头,先是用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牢笼后,随即眼中便浮现出一种惊恐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难以置信,他又再度盯着牢笼看了良久后,方才彻底泄下气来,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我......我不知道!”
一句低沉而毫无底气的话从那鲜卑人口中说出,也让林潇云完全确信了事情的复杂性,他在牢笼旁,蹲下身去,以冰冷的口气对那牢笼中的人说到: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那人见林潇云眼中那冷若冰霜的目光,即刻匍匐在地,叩拜求饶,语无伦次的道:“前些时日,城中一名大侠找到小的,让小的今夜如此扮相,在府邸内随护卫行动便好,若是事成,则有重金奖赏,但若泄露,则性命不保......”
林潇云没有闲情再听他接着说下去,只是再问道:“找你的人长什么样,是胡人还是晋人?”
“他半掩着面......个子不高,声音很细......其他的小人不知......”
对方支吾半天,也终究说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只能让林潇云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懂几分武艺的女子罢了。
“是晋人!”
唯独这一点,那牢笼中的人是十分肯定的说出来的,而林潇云听闻此点,也意识到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难以弥补的地步。
“晋人?晋人......”
林潇云心中默念着这个信息,同时慢慢站起身来,也顾不上一旁还在拷问鲜卑人的郭安,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淮河!”
林潇云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不禁心中一沉,也不再多做解释,随即便疾步出了营帐,一路奔至战马所在处,一个大跨步上马,领着身后的数十兰家轻骑,再度向着城南疾驰而去。
林潇云终于明白了:
司马徽说得没错,十数名胡人是不可能蒙混出城的,但若有一名晋人女子相助,要想把慕容阁一个人弄出城去,方法便数不胜数了。
而慕容阁要想摆脱晋军的追捕,最快的路线,便是走水路,顺江而下,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
然而,城北大江的出口有晋军重兵把守,但只要此处稍稍能拖延一点时间,便足够两人出南城门,沿着秦淮河进入长江,漂流而下!
战马疾驰,林潇云领着一队人马,沿着江流,一路绕着城墙向南城门而去。
终于,在秦淮河的入江口处,林潇云勒马于一堆高高的沙丘之上,迎着夜间的江风,沿着大江向东眺望而去。
在这个无月的黑夜,隐隐约约间,一点微弱的渔火,驱散江面的薄雾,闯入了林潇云的眼界。
那点渔火,并没有丝毫要停留的迹象,只是顺着江流,一路向东,最后,慢慢消散在了一片黑暗中。
而林潇云也没有要继续追捕的意思,只能望着夜空下一片墨黑的江面,嗟然长叹一句:“好一个金蝉脱壳,看来,明日朝中,又将有一番风雨了!”
不过,林潇云不知道的是,此刻,在那叶不大的乌篷小舟上,慕容阁同样立于船尾,回望着黑夜中的建康城,愈行愈远。
良久后,他才对站在身后的那名青衣女子道:“陈琴,你真愿意跟随我北上蓟城?”
那女子听闻,先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颌首,语气轻缓的道:“奴家的命是公子给的,公子去哪,奴家便跟到哪!能为公子分忧,奴家便无他求!”
慕容阁听闻,脸色复杂的点点头,轻叹一声后,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