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衣冠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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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趟镖注定艰难,路上积雪不化,行走缓慢不说,有时天晚了还会耽搁在荒野里。

  越往西走雪越深,到了河南地界,几乎辨不出路径。

  终于还是走岔了道,原是奔西南方向走太行陉的,却拐向西北,进了辉县城里。

  错进错出,在天黑前能在县城落脚,总比撂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处好。

  辉县正是进入太行的白陉入口,前些日子去遇空寺,钟以士经过此地,只不过那时是绕县城而过。因为此地属晋豫交界处,往来的过客极多,客栈都住满了人。

  尹四儿终于找到一家客栈,却仅有三间房。

  盛怀岭道:“三间房正好,上房自然是给谢先生和钟先生,黄老弟你们师兄弟三人一间,我和小吉住你们隔壁。”

  钟以士有些别扭,可是三间房怎么分,她都无法独处一室,只好瞅了谢玉田一眼,红着脸默认下来。

  谢玉田道:“盛先生的房间若是够宽敞,谢某便和您二位挤一挤。我睡觉鼾声如雷,小钟怕是受不住……”

  盛怀岭闻听此言,慌得摇头:“不可,不可,我睡觉轻,最怕有动静,可受不了您的鼾声。”

  黄义不能让师父受委屈,不由分说,将他的行李搬去了上房,低声向钟以士道:“钟先生,没法子,出门在外就将就一晚吧。上房虽然只有一张床,可是宽敞。”

  房间里通了火炕,烧得整间屋子如暖窖一般,人一进去,便须赶紧脱掉外面的袍子,否则立刻便会出一身汗。

  谢钟二人都不肯脱衣,坐了片刻,额上都热气腾腾地冒出汗来。

  钟以士打了盆清水,湿了手巾,递给他道:“二爷,您擦擦脸,快将外面的长袍脱了吧,再热个好歹的出来,明儿个可又是个麻烦。”

  “我不热,坐着看会儿书,你先歇息吧,在马上颠簸一路,定是累坏了。”

  钟以士吃吃地笑:“您还看书,眼都这样了就别累它啦,您先歇吧,我到后院瞧一眼,看看黄义给牲口添足料了么。”

  钟以士来到后院,见月光照在房顶上,在由白雪映下来,满院都是白白的,好一个清静的夜晚。

  将要走到马厩跟前,听见马厩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怕人听见。

  钟以士不由停住脚步,闪身躲到马车后面。

  有人在说:“雪忒大,路上的雪都未化,得手后只怕他们循着马蹄印追上来。”

  “过了黄河就不怕他们。只是今晚务必连夜过得河去。”

  “那个大官请了镖的,俺担心被缠住……”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要依俺的主意,放一把火,客栈里人多,必定大乱,那时都逃命要紧,谁还管他娘的许多。”

  “拿什么放火?连灯油都未准备,这雪下得草料都是潮的。”

  钟以士听着马厩里总有四五个人,全是直隶一带的口音。暗道,这是一伙子土匪,定是盯上了哪个过路官员的财物,要在此行劫。

  这可怪了,要劫财为何不挑个荒山野岭,却追到客栈里下手,就不怕被捂在院子里。

  再一琢磨,有些明白了,此地乃两省交界处,失主被劫后报官也不容易追查。他们说要过黄河,必是向东去往山东。好么,直隶的贼在河南行劫,尔后逃住山东,这个算盘打得精。

  钟以士不去惊动他们,退回去,返身到得柜上,和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掌柜的嘴虽严实,架不住钟以士聪明,几句话便套问出来,果然有一个镖行随行官身模样的人住在此处。

  在位的官员出行,前呼后拥,下榻之处也多在驿馆里,既然住到客栈里,要么是告老还乡,要么是被革职,而且肯定带了不少财物。

  “掌柜的,我方才去后院喂马,见两驾马车堵住了通道,明日我们要早起上路,您能麻烦那位官爷挪一挪么?”钟以士道。

  “两驾车?那不是官爷的,这院了搁不下,他的五辆车都在别处院子停着呢。您请安心回房歇着,明早保准给你腾出道来。”掌柜的道。

  钟以士谢过掌柜的,回身去不由吐了下舌头,乖乖,五架车呢,怪不得被贼盯上。

  钟以士先去敲了黄义的房门,将黄义叫出来道:“你们夜里都醒着些,这院里有‘崖子叫’(贼)”

  “钟先生怎会知道?”黄义疑道。

  “不要大惊小怪,不是冲咱们,但是须防他们‘窜轰子’(放火)。”

  钟以士回到上房,见谢玉田在打坐练功,身上依然衣冠楚楚,脸上却丝毫不见有汗,知他心已经静下来。

  钟以士倒了碗开水,一口气喝掉,轻声道:“二爷,熄灯歇息吧,别误了别人家的好事。”

  谢玉田听岔了,以为她动了男女之间的念头,一脸严肃地道:“你怎能有那样的想法……”

  钟以士觉得莫名其妙,再一细想,不禁红了脸,嗔道:“我的爷,您想哪里去啦!”

  钟以士将她在后院听到的话讲给谢玉田听,谢玉田的脸也发烫起来,道:“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当官的虽不值得我们维护,可是有镖行的弟兄在,行内的规矩,便是要互助互爱,不能让他们在此处吃了瘪。”

  “可是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间房里,又不能挨个屋子去敲门打问……”

  这是实话,贼在暗处,若是惊动了他们,反倒不好。谢玉田“噗”的一下吹熄了灯,道:“容我想一想。”

  钟以士忍不住笑出声来:“我的爷,您是乱了方寸吧,既然不想贼人动手,为何还要熄灯?”

  谢玉田不禁也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嘴上却不肯认输,道:“不叫他们动手,怎么会让同行知道有贼。”

  钟以士假作生气地“哼”了一声,摸着床,挨着床沿坐下,道:“若真动了手,您千万别逞强出去,不是您眼明心亮的时候啦,小心撞到刀尖上。”

  谢玉田不语。

  钟以士柔声道:“听见了吗?”

  谢玉田心里一动,低低地回道:“听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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