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兽好不容易走到别庄,夜色已经浓重到连看门的狗都没精神吼叫了。
他弯下腰歇了歇,正要伸手敲门,却不想那本该紧闭的大门,根本就大开着。
“还有什么更坏的事发生了?”雷兽有些木木的抬脚往里走。
庄子他曾经随娘来过几次,都是阳春三月踏青的时候,这里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和各种逗趣的小玩意儿,是他格外喜欢撒野的地方。
不过,当他走进去的时候,入眼的全是静谧无声的黑。
“难道,难道真的,一个都没了?”一阵难以压抑的窒息感突然席卷全身,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只能傻傻的站在漆黑的院子里,和黑色同为一体。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小的开门声响了起来。
雷兽一惊,赶紧循声追了过去。
那是下人的屋子,一个驼背的老婆子缓缓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去上茅厕。
雷兽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冲过去堵在老婆子身前。
“呀!”
老婆子显然被吓了一跳,不过,她也是到了要入土的年岁了,牛鬼蛇神倒也不屑害她这糟老婆子。
稍一抬高灯笼,瞪大眼睛一看,“少爷!您怎么,怎么回来了?”
“葛……婆婆”雷兽认出了这是常住庄子的下人,她无儿无女,贺夫人便将这处交给她打理,也算给她一个养老的地方。
“少爷,您可回来了,夫人走了之后,田姨娘被人打死了。
矿山被埋在井下的人都死了,死者的家人全都跑进庄子闹腾。
哎,真是些杀千刀的混蛋啊,他们拿了赔偿不死心,见张姨娘软弱可欺,竟罔顾人伦做出畜牲不如的事。
詹家人也来了,假惺惺地将人赶走了,却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竟让一向端装贤淑的张姨娘破口大骂起来。詹家人心黑烂肺的,走时笑得那个猖狂呀,简直将房上的瓦都给震了下来。“
说到这儿,葛婆婆竟也气地狠狠跺了跺脚,“张姨娘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家都以为她活不成了,没想到她却回屋拾掇一番,亲自去把田姨娘给接了回来。
哎!真是造化弄人,张姨娘为田姨娘整理遗容的时候,终是坚持不住,一头栽地,再也没醒过来。
贺管家去找大夫呢,不想被半路冲出来的马车给碾死了。“
“怎......怎么会......“雷兽听到这里,险些就要窒息而亡。
葛婆婆拍拍雷兽的后背,似安慰似哀悼。
“琴儿姑娘那么小,不容易啊,硬是指挥着大家办了三位的后事。今儿个白天才把所有下人遣散了。
如今,这贺府啊,就剩姑娘在这里等着您回来呢。”
雷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葛婆婆说的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可是,却又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现在极想找到尧光,抱着她痛哭一场。
“她在……在哪儿?”
葛婆婆也不去茅厕了,看着这个才不过八岁的男孩,再一次哀叹一声,引到了一间漆黑的房门前。
“姑娘应该睡了。”葛婆婆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过夜这般深了,她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姑娘的好。
然而,雷兽却等不急,直接抬手敲门。
“笃笃,琴……琴儿,我回……回来了。”
............
尧光不适地揉了揉后脖颈,坐起身子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吱呀!“
突然,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爹?“
尧光惊讶极了,急忙跳下床,跑到柯祥面前。
柯祥变化有些大,皮肤晒黑了,身型更壮实了,原本面白无须的脸上,现在也蓄起了络腮胡。
若不是因为这间屋子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再结合男子慈爱的眼神,她还真不敢确认这人就是自己近三年未曾见过的亲爹。
“琴儿,我的乖女儿,有没有想过爹?“柯祥抱了抱女儿,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都长这么高啦!“
“爹......“尧光还记得自己是被人给敲晕的,所以,现在看来,是自己的亲爹将她给偷偷带回来的?
她眉头一皱,道:“爹,你怎么事先不与我说一声,这样偷偷摸摸回来,像什么样子!
葛婆婆说不定还以为我出了意外。“
柯祥哈哈大笑两声,“我不这样,你能老实跟我回来?“
“什么?“尧光一脸不可置信,“秋月......“
“对啊,早两天前我听说贺家出事,就去找你了。不过,当时你不是正忙着处理那两个姨娘的后事吗,我怕你不愿,就先找了你身边的丫头问了问。她不清楚你的打算,但说你和主子们感情极好,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去。
但是,琴儿,你也不想想,整个庄子就你和一个老婆子住着,老婆子啥都没有,歹人也不会惦记,但你不同!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相貌不俗,你说说,没个支撑门面的男人,你可有安生日子?“
尧光沉默不语,爹这番话,说的不是没道理,但她却没办法附和!
“爹,贺家对我来说有恩,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柯祥怎能不知这个道理?他抓抓头发,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条凳上,“道理谁不懂?但报恩也有不同的方式。原本贺府对你来说是个好地方,但现在......哎,那位少爷如今去神庙当神官,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你总不可能等他一辈子。要......“
“怎么就不能等?“尧光突然不再压抑心中的怒火,大声质问道:“我本就是你卖给贺府的童养媳,等自己的相公,还错了不成?“
“你们不是还未拜堂吗?“柯祥也没了好脾气,“卖女“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刺,既是他愧对亡妻的事实,也是他无能无用的铁证!
尤其是他对继室的一再忍让,最终换来的,却是她背着自己偷人!
这叫他如何不后悔自己对女儿所做的错事!
其实,一年前,当他赚取了丰厚的银两回家,将偷人的继室赶出家门时,他就想将女儿接回来了。
贺府再如何好,那个少爷始终是个傻子。他希望琴儿的后半辈子真正过得幸福。
而他,不,应该是所有人所理解的幸福,除了有花不完的银子,更重要的是婚姻美满,子孙满堂!
“总之,你就给我安心地待在家里!那个臭婆娘我已经赶出了家门,你帮爹照顾好你弟弟。
爹现在手里有银子,自己也开了个铁匠铺子,等过两年,爹会为你物色个好相公,将你风风光光嫁过去。
至于贺府,以后逢年过节,去给夫人和姨娘们扫扫墓,再烧点儿纸钱,也算是还了恩情!“
说完,柯祥站起身,两大步就跨出房外,似乎生怕尧光再说出什么剜心的话来堵他,那样子简直有些落荒而逃了。
尧光没有追出去,她不怪爹,只怪自己太弱。
盐水镇距县城有半天的路程,尧光脑子里快速算了算。
行吧,她自问自己不傻,所以,最好还是先确保自己的安全,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后,再说抱恩的事吧。
至于姨娘们死于非命,她是想报仇的,但前提不变,还是得等她有那个能力才行!
尧光走到门口,看爹正抱着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儿在院子里玩耍,终是决定,回庄子与葛婆婆报个平安,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