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水如涌泉连珠时,赵叡便用木勺将水面上浮起的沫饽盛出,置于熟盂中。再掀开盐瓵,用小勺取出少许置于沸水内。从盐瓵表面精美花卉图案来看应是上品,不过从盐的色泽上看同天师道的精盐似仍有不少差距。
张修见此不由微微皱了下眉。这也难怪,吃惯了天师道的精盐,见到别处相对劣质的盐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嫌弃之意。
赵叡在大风大浪中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见张修不喜,误以为是其对放盐的流程有疑虑,便立马低声解释道,“师君,恰才老朽往茶汤中放入一些盐,为的便是中和茶汤中的苦涩之味,使得口感愈加滑润。”
赵家富甲一方,府中衣食用度虽谈不上奢靡,但亦是十分讲究。所用烹饪佐料皆为时下精品,品质自然不容置疑,却哪里想得到是手中的盐不堪如其眼。
张修微微颔首,也不点破,继续静心观赏整个烹茶过程。
当茶水有如腾波鼓浪时,赵叡急忙将之前盛出的沫饽重新浇入釜中。待其均匀后,便用木勺斟入整齐摆放在食案上的两个做工精良的细碗内。
赵叡小心将碗托至口鼻边,双目微闭,任凭热腾腾的水气夹带浓郁的茶香沁入心脾,沉浸其中如临仙境一般,仿佛世间一切烦恼都如过眼云烟。片刻之后才睁开眼,先是轻吹一阵气,似是在给茶汤降温,又似是在吹散表面的浮沫,欣赏下方清澈的茶水。紧接着又轻啜一小口,含在嘴里细细品味,许久之后才缓缓咽下。
若按平日里的规矩,张修远到是客,刚烹好的茶自然要先奉给客人品尝。更何况对方如今占领赵府,又坐于主位之上,更是不可失了礼数。
但是换个角度讲,这世间最难以洞悉的便是人心。张修心中非常清楚,不管这个赵叡明面上如何毕恭毕敬,也改变不了自己对赵家巧取豪夺之实,难不保其心生芥蒂而行报复之举。如此一来却也正好打消了张修的疑虑。
且巴蜀之地虽产茶,天师道仓廪内虽也有那么一些茶饼,但这烹茶饮茶之风仅盛行于达官显贵和一些装点门面的大商贾,张修这种出身底层之人对于如何摆弄自是一窍不通。赵叡此举亦恰好有示范之意,虽有违礼数,却也深得张修之意。
“师君!这上好的茶叶产自巴蜀,乃是老朽早前花重金托人带回。平日里便一直珍藏于府内,今日师君大驾光临,正好拿出来献丑。”赵叡说完后便端起另一只盛满茶汤的细碗像仆人般恭敬地奉至张修案前。
“嗯。”张修捋须颔首道。原本肃然的神色略微放松,似对赵叡的举止极为满意。随后也学着赵叡之前品茶那般,将茶汤凑到口鼻边细闻,再小啜一口。
张修生平第一次喝茶,不想这茶汤虽闻着清香,喝起来味道却是另外一回事。冷不丁味蕾处一股苦涩和咸的怪味传来,不由眉头紧皱。就算是再低等的浊酒也比这个要好喝得多,也不知道那些个达官显贵为何好这口?
但事已至此,却也不能扫了兴致,最关键是赵叡正站在身前,又岂能让其看自己笑话?便咬紧牙关极不情愿地将茶汤一口咽下,轻轻放下细碗,强装作颇有认同感道,“果然是好茶!”
其实茶水远没有张修感觉到的那样苦涩难喝,主要原因还在于早前派去太守府的鬼卒带来了太守印绶至今未有下落的消息令自己内心积郁。
眼下虽占领了南郑,但汉中其余各县却仍未到手,有了这太守印绶,一切便可传檄而定,自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且这印绶本身便是法度之物,是权力身份的象征。只要此物一日未到手,便是一日名不正言不顺。一想到这里,张修好比是丢失了传国玉玺的皇帝般焦虑不堪。
正思索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赵府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名鬼卒风尘仆仆来到堂屋内,打破了原先恬静的气氛。
“禀告师君,程祭酒带人来府上求见!说是找到了太守印绶,特意过来打算亲手交予师君!”
“什么?汝且再说一遍!”面对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张修先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过在得到鬼卒再次确认后,又立刻转变为狂喜。
“快!快快去请程祭酒入内!”张修显得有些语无伦次,直接从主位上起身,想着亲自过去迎接,好早日见到印绶。走了几步后又瞬间清醒过来,觉察到自己失态后便重新回到了主位上,想要如平日里那般正襟危坐。但是这终究只是一个妄想,多年来修炼来的的心性早已被心中贪念搅动得荡然无存,整个身躯因为激动而在不停微颤着。
只有一旁的赵叡静静看着这个对印绶望眼欲穿的师君心中窃喜。不管是生意场上还是官场上,他见过太多的人,因为一时贪念而导致自身乃至全族万劫不复。
这贪念一旦从心底产生,便是覆灭之始,想来这米贼熬不过明日了。不过他要是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应该就笑不出来了。张修固然会如此,但亦会殃及池鱼。
此时程义正手捧印绶,带着几十名黄巾喽啰聚集在赵府门口等候。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环首刀自然是交予身后喽啰暂时保管。程义和吴焕虽面色平静,内心却也是七上八下。此番可谓是孤注一掷,但唯一无法确定的是张修身边的护卫情况,故也只能见机行事。究竟是竹篮打水还是如愿以偿,下一刻便会见分晓。
“师君有令,命程祭酒快快入内!”恰才进去通报的鬼卒已折返。带回来的消息令程义窃喜不已,不过表面仍不动声色,只是朝后使了个眼色。吴焕跟另外一个面相机敏的喽啰便解下随身兵刃递给其他喽啰,跟随在程义身后。
守门的鬼卒见之却面露犹豫,张修只是命程义带着印绶入内,并没有让其余二人跟随,遂摆出一副不放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