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两把兵器发生一连串的碰撞,火星四溅。虽然勉强挡住了程义的进攻,但要害之外又添了几处新伤。陈调已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因接连激烈战斗而导致的疲惫身心终于在对手面前暴露无遗。
手臂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因再次崩裂,早已血流如注,脚下步履也变得愈发沉重。陈调距程义丈外之地倚剑驻立,大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后才发现贼人已经遍布城头,而自己手下的郡兵已差不多伤亡殆尽,仍在战斗者寥寥。
见大势已去,陈调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袍泽们皆喋血城头,作为他们的都尉又岂有苟活之理?当下仅剩的心愿便是将眼前这个杀人如麻的贼酋一并带走,否则又有何颜面见众位弟兄于九泉之下?
程义也已觉察到陈调力竭,却并未急着出手将其解决,而是像观赏受伤猎物般望向对方,目光中流露出的意犹未尽又似在惋惜高手之难遇。
“汝是何人?”一个满身血痕的流民手握滴血短刀向程义缓缓走来,自然引起后者警觉,便引发了追问。
那个流民显然也从程义的眼神中看出深深戒备,便将手中刀刃丢弃于地,双手抱拳神色恭敬道,“在下乃是伍祭酒麾下,此番奉命在大军到达南郑之前随寻常百姓混入城中,以便在关键时刻策应大军攻城。”
“程祭酒且看!这些都是随在下一同入城策应的弟兄。”转身看到城头上的郡兵已无一人站立,程义边上的这名细作顿时喜上眉梢,无不自豪道,却丝毫未察觉到程义望向这些乔装打扮的幸存细作时那种如鲠在喉的表情。
而程义亦是陷入了沉思。此番攻城虽然歼灭了城头上的守军,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如今麾下喽啰已不足一千之数。更让人气愤的是,张修老儿居然将派遣细作混入城中之事交由伍默办理,而自己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直至这些人自报名号出现在自己面前。
若是自己早些知晓,若是对方早些时候出手,又岂会白白死那么多部下?一切事实皆摆在跟前,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张修老儿在借用城内守军之手消耗自己的实力,待双方拼斗得元气大伤之时,再坐收渔利……
一想到坐收渔利,程义突然记起张修之前的亲口承诺。哼!看来伍默派来潜伏在城中的细作是留不得了,否则又如何能解释清楚到底是谁开的城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才拿下了城头,可不能到了最后环节让人摘了桃子。
心猿意马下程义放松了对周围的戒备。纵然只有一刹那功夫,但对于时刻关注战场微变,心中熊燃复仇怒火的陈调来说已足够了。
周围的空气像是瞬间凝结般徒然一紧,无意识下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猛然收缩。多年来的血雨腥风练就了程义极端敏锐的感官,这使得他躲避了一个又一个致命的袭击。不过这次能否像以前那样幸运躲过还真的很难说。
一道凌厉寒光裹夹着骇人剑气自一丈外奔袭而来,疾如利电,剑未至而胸口已感觉到隐隐刺痛。程义躲闪不及,情急之下便直接将身边那个仍处于懵懂状态的细作猛拉过来挡在跟前。
寒光冲入细作身体后速度陡然变缓,渐现实体。陈调手执利剑出现在程义面前,那是他拼尽全力刺出的一剑。速度之快,力道之强连他本人都适应不了,头脑至今一片混沌,不过手中的触感告诉他对方并未避开,此刻剑已着实刺入且贯穿身躯,不由面露欣慰。
紧接着一柄环首刀夹带着盛怒刺向自己胸口,但陈调体内却是连一丝力气都无,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刺穿厚实的甲胄,一寸寸没入胸口,随即传来一阵剜心般的疼痛。
陈调猛然抬头,程义那张因遭受偷袭而被彻底激怒的面孔便映入眼帘。瞪得滚圆的双眸中透射出诧异、惊悚、愤恨乃至扭曲狰狞,却丝毫没有任何因剑刃贯身带来的痛苦。
难道?大惊之下陈调将目光转向手中利剑贯穿之处,却绝望地发现不知何时起程义已将身旁的贼人当做肉盾推至身前,而自己除了将这个倒霉贼人颤抖的身躯刺了个洞穿,却未伤得了程义分毫。
“咳咳咳……”伴随着剧烈咳嗽,陈调那干瘪得龟裂的嘴唇边泛起大量血色泡沫。不知是程义对其胸口的致命一刀还是自己原本信心满满的一击必杀最终功亏一篑的缘故,总之这些都给陈调造成身心上的双重打击。内心除了绝望之外还有深深的难以置信。他们不是一路的么?为什么在危机关头却会毫不犹豫地拿自己人当替死鬼?
又一阵噬心剧痛袭来,陈调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只见原先插入的刀刃正缓缓抽出体外。大量殷红滚烫的热血带着体内的余热从血窟窿里涌出,伴随着鲜血逐渐流逝的还有本就气若游丝的生命。
“找死!”程义将手中的环首刀从陈调胸口完全抽出,骂骂咧咧道。陈调瞪大了双眼,面孔因剧烈疼痛而有些抽搐,站立的身躯摇晃几下后便轰然倒地。
兄弟们,某很快就会下来和你们一起团聚了,只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陈调心中默默念叨,意识已开始变得模糊。
“砰——”程义将之前拿来当肉盾的尸首狠狠摔于地上,指着周围一身流民打扮的细作厉声道,“来人!还不快将这群同党斩尽杀绝?”
喽啰们早就杀红了眼,听到程义命令后想都不想,便直接挥刀杀去。这些可怜的细作,之前冒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混入城中,今日又在城头出其不意偷袭守军,本就只剩下十几人,在毫无防备的错愕中却连「自己人」这三个字都未来得及说出便惨遭杀戮。
望着这近乎荒诞的一幕,陈调僵硬得毫无生机的面孔居然微微动了一下,嘴角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之后便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