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苏固眼皮出现毫无征兆的跳动,内心越来越确信张修口中所言。不过,相信归相信,道义上自然不能为其所乘。
“大胆逆贼!老夫乃汉中太守,上任以来所作所为上不愧对天子,下不愧对黎民百姓!就算刘使君想要罢免老夫,直接遣一使者当面明说即可,又怎会驱使尔等贼兵攻城略地?”
苏固怒发冲冠,微颤的右手猛然抬起,指向城下的张修厉声道:“汝分明是妖言惑众,伺机挑拨老夫与刘使君之关系,行窃取城池烧杀掳掠之实!”
话刚说完,不待张修作出回应便从身旁郡兵手中一把抓起弓箭,使出浑身力气拉弓引弦,箭头直指城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张修本人猝不及防,就连城头上的郡兵也是十分不解,想不清楚为何一向温文儒雅的府君会在跟对方舌战正酣之际抢先发难。
其实苏固如此反常之举,也是实属无奈。既然已经大致判断出张修此番前来是奉了刘焉之意,对方便极有可能有相应文书在手,若是自己不抢先动武逼其情急之下攻城,万一张修将文书在众目睽睽下亮出来便不好收场了。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苏固的推测,张修也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又或者说刘焉只是口头命令,并未给什么文书。只是苏固不能冒这个险给张修任何机会。目前贼人都已兵临城下,就算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也不可能主动退兵。
反倒是苏固这样驻守一方的官吏,若是一旦失去仅存的道义,则整个南郑城的防守力量无异于土崩瓦解。试想一下,全城的郡兵和百姓中还有谁会一心听命于一个违背州牧命令的太守?
当然,苏固自幼耳濡目染儒家那套忠孝礼仪,并非是贪恋这太守之位,只是平白无故将这一郡之地以及治下百姓拱手让与贼人心有不甘。汉中乃大汉的汉中,不是他苏固的汉中,也不是刘焉的汉中,更不是米贼的汉中!
“看箭!”一向保持君子之风的苏固自然不愿意背负暗箭伤人的污点,在箭离弦之前的一刹那喊了一声算是提醒过对方了。
苏固虽然年迈,且还是个文人。但自幼修习君子六艺,射术想来不差。话音未落,矢如流星般射出,居然飞过一箭之地,直直朝张修袭来。
张修本以为苏固张弓搭箭只是做做样子,未必能伤到人,猛然间才发现闪动着白色亮点的箭簇映入眼帘且越来越大。电光火石之际,张修下意识将整个身子伏倒在马背上,一阵破空声掠过耳边之后身边传来一声惨叫。扭头一看才发现站立在自己右侧的一名鬼卒已中箭倒地。
胯下青骢因受到了惊吓开始躁动不安,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似乎只有将马背上的主人掀翻在地才能稍稍减缓恐惧。
“师君!”惊变之下周围众人皆围了上来,勒缰绳,抱马脖子,扶马鞍,一通忙乱之后张修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不过头上的褐色小冠不知何时起已向右侧歪斜,而身上的黑袍亦在混乱之中挂上了不少浊泥,不再显得像平日里那样超凡脱俗。
此时张修已逐渐缓过神来,惊魂未定的脸色下分明夹杂着恼羞成怒,盯向苏固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恨意。
“噌——”张修猛然间抽出了腰间佩剑,遥指苏固,厉声道:“苏固老儿!城破之日,本师君必将汝碎尸万段!程义何在?还不速速攻城?”
“属下领命!”程义表面慷慨激昂,内心却是一阵狂喜。南郑之大,远超出他的想象。三丈高的城墙,平生所见过的城池中也就只有雒县才可堪一比。一想到投效天师道的这几年可真是憋坏了,在巴郡北部辗转多地,尽捋些像坞堡这般大的小城池。虽攻克较易,但相比于以前战利品实在是少之又少。
要说当年跟随马渠帅进攻雒县时那才算是过足了瘾。守军望风而逃,偌大的坚城,还不是说攻陷就攻陷了,连益州刺史郤俭都死于乱军之中,府邸内搜出的金银钱帛堆积如山……
想到这里,程义将口中的垂涎狠狠吞咽下肚,转而命令手下喽啰道:“小的们,还是老规矩,城破后休整三日!富贵就在眼前,攻城!”
那些黄巾喽啰们听到熟悉的声音后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个个像打了鸡血般手舞足蹈,扛着飞梯叫嚷着一拥而上。
喽啰们一往无前的气势并未给张修的心情带来多大的好转,反倒鄙夷地望着程义魁梧的背影面露不悦。这里是汉中,相较于穷山恶水的巴郡北部可以称得上是膏腴之地。且人口众多,城墙坚固,实乃天师道绝佳的发展之地,又如何能像之前流窜各地那样对城中百姓行掳掠之事?而程义此举无疑是越俎代庖。
不过这一切想法自然只是在肚子里徘徊了几圈后便消化了,自始至终未在程义面前有任何反应,因为张修知道,眼下攻城还得靠程义的黄巾喽啰,也不好扫了士气。
倒是一旁的阎圃稍微看出点异常,小心翼翼劝慰道:“师君乃我天师道主心骨。战场凶险难测,还是先回大营观战吧!”
一经提醒后张修才发现自己仍然处在城头箭矢的威胁之下,也不再说话,手中利剑随即入鞘,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将胯下青骢交予阎圃看管,自己则下马步行至营寨。
此时城头上的苏固正揉捏着酸胀乏力的手臂,望着张修毫发无伤心中暗叫可惜。恰才那出其不意气势夺人的一箭已耗尽了全力,自己终究还是老了,若是年轻时在此等情况下一箭射杀张修根本不在话下。而如今对方警觉性徒增,以后要想再有之前这样的机会已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张修被激怒后已经下令攻城,自己所忧虑之事也会在双方兵戎相见之下被掩盖过去……
其实苏固显然是小心谨慎过度了,张修若是手头真有相关文书又怎会不在第一时间亮出来?况且以刘焉之狡黠善变,就算真的授意此事,又怎会留下文书白白给予张修把柄,徒增自己勾结贼人谋害大汉官吏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