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老天怜悯眼皮底下这些受尽劫难的苍生,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未曾再下雨。阎圃仍旧是一脸阴沉,一面敦促鬼卒们在空旷地界将潮湿的粮草铺开晾干,一面又祈盼这这段时日莫要再刮风下雨。
或许是潮湿的粮草过多一时难以处理,又或许是想重振时下的萎靡士气,总之这几日供应给城外流民的粥食倒是比在宕渠时多了不少。
刚开始几日,城外的流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这里刚刚经历过殊死大战,所不同的是没有血腥味和萧杀之气。直至城门口传出熟悉的声音之后,这些“尸体”如同复活一般,迅速从地上站起,争先恐后朝临时搭建的粥铺奔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之后,流民们便逐渐恢复了元气,开始在外边四处走动。汉昌附近的群山里也住着一些板楯蛮,可能是地广人稀的缘故,他们对流民擅自进入自己的领地似乎并不排斥,任由他们在林子里采集可以食用的野菜和野果,甚至抓捕野兔和小鹿。
经过长时间的疲劳行军和生死边缘的挣扎,流民中能够存活至今的几乎全是些体能过人的青壮。又过了几日,原先一片空旷的城外空地上竟树立起了不少星星点点的帐篷。那是流民们用捕获的野味跟板楯蛮换来的麻布,再找来些树枝临时搭建而成。
夜间,城外篝火遍地。流民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肆意大笑。
“这回是押大还是押小啊?”一个青壮双手高举两个碗口相合的粗碗一边卖力地摇晃着一边兴奋地大叫道。
“押大!押大!”边上的另一个流民面色泛红大吼道。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晃动的粗碗,仿佛能洞悉到里面的一切。
“我魏三这次还是选择押小!”另一个面相猥琐的流民吼道。虽未注视着那个粗碗,但眼中却闪动着狡黠。
晃动声戈然而止,两个做工粗劣的木质骰子出现在了碗底。
“小!哈哈哈哈哈哈!李老二你又输了!连同之前的加起来已欠某三只野兔了!”之前押小的那个流民欣喜若狂道,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神态。
而那个被唤作李老二的流民则脸色瞬间从之前的期盼变成了懊恼,不服气道:“有种接着玩!老子就不信了手气会一直这么背下去!”
人都是向往安逸的。就算眼下的安逸只是幻象,也依然让不少人流连忘返,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有时候那些流民也在想,眼前的日子虽然过得不算富足,但比之在宕渠时却要潇洒得多。没力气时可以躺在帐篷内养精蓄锐,有力气时可以去山林里寻觅野味打打牙祭,甚至闲来无事还可以娱乐一把。再联系到之前苦逼的行军,但凡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不愿意继续跟着天师道前往汉中。
但再肆意的狂欢也终归有结束之时。随着夜色渐深,再狂热的赌徒也因扛不住身心的疲惫倒地而眠。原本星星点点的明亮篝火半数已然熄灭,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一切又回到了初始的静谧。
突然,几道鬼魅般的黑影从周围林子里窜出,蹑手蹑脚地朝着魏三所在的帐篷走去,片刻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去,从头到尾竟然无人察觉……
黎明时分,穆力睁开朦胧的双眼,这才发现天色仍然是漆黑一片,周边万物寂静,有些不解为何今日竟然不合常理醒来这么早。
不对!突然间他似乎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像极了昨天夜里将活奔乱跳的野兔抽筋剥皮时弥漫的血腥味。准是附近哪个王八蛋忘记将带血的污秽之物处理掉了!他心里想着,又合上了眼想继续打个盹。
血腥味源源不断地钻进鼻孔,挑动着穆力本已衰弱的神经,直至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住从地上一跃而起。
“娘的!连个安稳觉都不让老子睡!”穆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骂骂咧咧道。不过就在下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猛然瞅见了一滩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水出现在隔壁魏三半敞开的帐篷前,强烈的不安下意识驱使他上前去看个究竟。
“啊——”一声惊悚声响彻城门前的空地,惊醒了仍在酣然大睡的流民。
……
汉昌城中某一处宅院内,徐承正在摆弄着那个宝贝手弩。之前还在担心经过雨水浸泡的弓弦晾干后还能不能恢复如初,从今日试射的结果来看完全是杞人忧天。
“又被这该死的大雨糟蹋了一卷!”蒲元正跪坐在地上将晒在院子里竹简一一卷起收回,看着被雨水浸泡后模糊不清的字迹,不禁有一句没一句抱怨道。
“无妨!无妨!要比惨,那本祭酒随身携带的一个竹简还被阎祭酒当着师君的面烧了呢!找谁说理去?”徐承故作痛心疾首道。
“要我说,那阎祭酒就不是什么好人!”蒲元听后更加心塞道。
“元儿莫要在背后肆意诋毀阎祭酒!”蒲丰突然一脸神色惊慌地进了宅院,见蒲元出言不逊,便急忙阻止道。
蒲元意识到闯下了大祸,凭经验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惊慌失措的野兔般抱着几卷竹简便逃回屋内。
“徐祭酒,不好了!外面出大事了!”蒲丰这次竟然破天荒没有进一步对蒲元穷追猛打,反而转过身来六神无主地对徐承说道。
“蒲老莫要惊慌,有何事烦请细细道来!”
从蒲丰反常的表现中徐承便明白若不是真的发生了大事,老头子也断然不会如此,只不过情绪往往只是对事情结果的一种反应,并不能对解决问题有丝毫帮助。所以就算天塌下来也只能劝慰老头子先平复下来。
蒲丰听后神色稍缓,便一五一十说道:“今早有人发现城外有个流民在睡梦中被夺走了性命,死者面目狰狞极为吓人。还有,还有……死者胸口皆有一处大血洞,里面空空如也,据说是心已被摘走……”蒲丰越说越感到恐怖,浑身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竟有此事!”这次连徐承都不淡定了,这种只有在后世恐怖片中才有的骇人情节,如今竟然在现实中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