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源笑声突兀,几位太爷都住了话音。
贾演没有心情搭理他们,直接问贾四:“老爷如何?”
“一直没醒!”贾四带了颤音道。
贾演皱眉,往里屋去。
贾四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去。
贾源却是没动,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了。
几位太爷脸色都不好看。
大家是爷爷辈,贾源一个孙子辈,竟然这般托大。
“源哥儿……”
十一太爷皱眉道:“即便从武,也不当乱了尊卑!”
贾源挑眉道:“尊卑?谁尊谁卑?我乃三品副将,几位要是没有记错,不过是生员、监生之流,连个举人也不是!”
十一太爷着恼道:“就算你是一品将军,也是贾家儿郎,还能不认祖宗?”
“祖宗?被家族除名之辈还提什么祖宗?岂不可笑?”贾源冷笑道。
六太爷止住十一太爷,轻咳两声,道:“都是王氏不慈,挑拨你们父子骨肉之情……如今事情败露,她也被关了家庙,你们兄弟也消消气,你爹到底上了年岁……”
“王氏不慈?莫不是我耳朵出了毛病,当年六太爷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的是王氏贤惠,我们兄弟顽劣不堪,不孝不悌!”贾源挖了下耳朵,慢悠悠道。
六太爷已故发妻,就是王家人。
当年贾老爷这门亲事,还是六太爷大媒。
王氏继室身份,压着两个继子出不了头,少不得六太爷这个堂姑父的张目。
六太爷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九太爷不高兴道:“贾源你是何意?难道真要不认贾家?”
贾源冷哼道:“怎么不认?老爷子这一病,我们不就赶回来做孝子了?”
九太爷神色稍缓,道:“王氏之前蒙蔽世人,我们才亏待了你们兄弟,幸好如今拨乱反正,你们兄弟也该归宗,莫要让人看笑话!”
贾源撇了九太爷一眼,似笑非笑:“笑话?贾家的笑话还少了?如今不是该清除败枝,免得好人也受了连累吗?”
九太爷神色僵硬:“哪里还有什么败枝?贾三不是已经入狱?难道是贾四还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是了,他是王氏所出……定是类其胞兄,品行有瑕……”
贾四正从内室出来,听了这一句,眼巴巴地看着贾源,很是怕他“恨屋及乌”。
贾源嗤笑一声,望向九太爷带了戏谑:“太爷不厚道啊,拿一个半大孩子顶缸!难道是怕揪出来,你儿孙都投奔在王侍郎处之事?”
九太爷神色大变。
六太爷与十一太爷也望向九太爷,神色莫名。
这个王郎中,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太胞兄,如今是京官,三品工部侍郎。
九太爷的次子与长孙都是举人,一个在国子监坐监,一个托了王侍郎的关系,买了个典吏之缺在工部当差。
如今金陵已经脱离朝廷自立,九太爷儿孙在京城,说是有“贰心”,倒是也说得过去。
九太爷涨红了脸道:“什么投奔不投奔,不过是念在同乡的份上,有些走动罢了。”
贾源面上带了不信之色,只看着六太爷、十一太爷道:“啧啧,这好好的姻亲都成了‘同乡’了?难道孙媳妇没娶进门,曾孙子没生?三月里,新知府上任,薛家抄家,几位太爷担心我大哥与薛家的亲事连累到贾家身上,将我们兄弟两个除族,何其有魄力?怎么如今到了九太爷身上,两位太爷倒束手束脚起来?滁州军上月自查,自己人抓了百十来号,眼看就要肃清地方,难道两位就不怕九太爷那一房将贾家拖进泥潭?”
“贾源!”
九太爷暴怒:“你想要作甚?有你们兄弟两个在,谁会盯着贾家?莫要挑拨离间!”
贾源好笑道:“谁不晓得我们是没有跟脚的飘零之人,贾家如何,干我们兄弟何事?我们孝顺老头子,是骨肉生恩,难道还要孝敬贾家一族?”
六太爷与十一太爷神色莫名。
三家论起来都与王家有些关系,可如今九太爷家关系最亲近。
九太爷的长孙,娶得也是王家女,是王郎中的长女,还生了两个曾孙。
那个监生的名额,还是王家的关系弄到手的,是王侍郎扶持女婿。
这会儿功夫,贾演也从里间出来,心烦气躁,眼见兄弟还与他们拌嘴,对几人皱眉道:“老爷病重,就不留几位太爷了!”
竟是直接开口撵人。
九太爷心中惊疑不定,也怕贾源紧咬着自己不放,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十一太爷见状,也扶了六太爷离开。
自从九月里滁州军进金陵,贾家族人没少找贾演、贾源兄弟,都是被拒之门外。
眼下贾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的防人对付贾家?
还是他们兄弟归宗的条件?
三月里时,将兄弟除族时九太爷闹得最欢。
如今这样,算不算自作孽?
人老成精,也有人老成贼的。
他们贪婪惯了,想要攀折贾演兄弟得富贵,也想要趁火打劫拆了九太爷那一房。
王侍郎不仅是京官,还是京堂,滁州军肃清他的家人,也说得过去。
九太爷也是财狼心性,将心比心,对两人生了防备。
原本齐心合力来促成贾演兄弟归宗的三个族老,就此分道扬镳。
几个老头子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同父异母的兄弟三人。
贾演看着眼圈乌黑的贾四,心中叹了口气:“老四这几日辛苦了,下去歇歇!”
贾四却是不敢动:“大哥,爹这里,还有家里……”
之前贾源的话他都听见了,有人要借着王家对付贾家。
要是大哥、二哥束手旁观的话,贾家怕是难逃一劫。
“我与你二哥先守着,你睡过了再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贾演和气道。
“嗯!”
贾四有了主心骨,痛快应了,下去休息。
贾源不忿道:“龙生龙、凤生凤,王氏所出,还能生出好的来?”
贾演面上带了不赞成道:“小四老实,素来也敬你,你也莫要太刻薄!”
贾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还轮不到他使坏!小兔崽子,娘们兮兮的,越活越回去了!”
没等他们打发人去请大夫,甄大舅带了鲍白英到了。
贾老爷的情形不大好。
“贾老爷伤了肝肺,又郁气不散,脾肾渐弱,有了死志……除了败火,还需好好开解宽慰,要不然的话年关难过……”
鲍白英下了方子,对贾演、贾源兄弟交代道。
兄弟两个并不轻松,也无快意。
如今是十月底,年关难过,就是最多还能拖两个月。
可是怎么开解宽慰?
放出他的好儿子,好太太?
那兄弟两个怕是要先呕死了。
可眼睁睁的看着贾老爷生机耗尽,兄弟两人也做不到。
等送走鲍白英,兄弟两个相对无言。
甄大舅见状,道:“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老爷子一条命,至于王氏,一个内宅妇人,还能弄出花样来……贾三那头,已经是个废人,出来了在你们兄弟手下讨生活,比关在里头还难受,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是哄着,也得将贾老爷哄活了。
贾演、贾源兄弟对视一眼,都带了不忿。
要说之前多少对贾老爷还有些父子情分,也被这孝道所累,烟消云散。
贾源眯了眯眼,道:“哪里有那么便宜的好事?都出来不行,至于放后老婆,还是放宝贝儿,还是让咱们这位老爷自己选为好!”
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
贾老爷身体败坏的这么快,除了被三儿子的恶行与赌博气的,剩下的就是担心两个儿子报复,自己想多了。
结果三儿子入了苦役营,生死未卜,长子、次子决绝,没有回转的意思。
老爷子才没了指望,存了死志。
贾演、贾源兄弟都明白这心病的解药是什么,却也没有给老爷子解药的意思。
爱咋伤咋伤,只要别寻死觅活就行。
二选一了,不也是多了牵挂与指望?
甄大舅在旁端着茶,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惊诧。
这个贾二,倒是又狠又损。
这样待生身之父,全无半点孝心。
就算有前因,也有些过了。
还有妹夫那边,也没有想象中的宽厚。
看来以后待贾家兄弟还得小心,这两人可是真记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