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汉暗叹了口气,实在无法说什么。不同于后世,某些失足女嫁了人后,唯恐让人知道她从前不堪的经历。古代的青楼女子固然受人歧视,多数下场不怎么好,但被人赎身嫁人为妾也是常事。尤其是某些名妓,更是受人追捧。
所以,青楼女子从良后的环境其实是大大改善了,只要不是相关之人,普通大众并不怎么歧视。毕竟社会氛围就是这样,大宋又不禁逛青楼,是一种普遍现象。
不像后世,处处遮着掩着。
大宋风气开放,真正稍稍受限制的反而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平民百姓家中女子妇人经营营生者比比皆是,更别说上街行走了。
还记得他刚来大宋,初次翻过墙上街后,遍眼看去女子妇人比比皆是,让他颇有眼花缭乱之感。男子神色如常,并不以为异。
所以,翠红才会回吟风楼去看往日交好的姐妹,因为这很正常。
杨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翠红的社交圈子就那么狭窄,在山上待了几个月之久,又无所事事。再说她被赎身后等于脱离了苦海,是自由身,想去哪里都可以,大宋官府都不禁止。
这反而说明她是有情有义之人,不忘受苦的姐妹。
翠红没有问题,但抢她的人就问题大了,因为翠红是自由身,其行为等同于强抢民女,是重罪。
杨汉不解道:“你为何不报官?”无论怎么说张瞎子都是读书人,讼状他自己就能写。而且大宋读书人极受尊敬,总不至于像穷苦百姓一样上告无门,没人受理吧。
看的出来张瞎子心急如焚,但或许是杨汉的平静感染了他,让他稍稍冷静了些,他擦了擦眼泪,苦涩道:“那人家世不凡,我......”
杨汉明白了,他目光复杂的望着张瞎子。
可以说张瞎子一手牌被他自己毁了,谁让他过去十年涉足颇杂,不断往身上添加众多色彩,以致掩盖了他读书人的身份。
他在外人眼中,恐怕已经不是纯粹的读书人了,读书人身份所能带来的隐形好处他享受不到了。想想也是,他给人算卦骗钱财,谁还能尊敬他?从几个月前那个想生儿子的富户都敢派仆人打他就能看出。
他让人丝毫没了敬畏感,甚至让人下意识遗忘了他曾是读书人。不然他这十年来哪怕默默无闻的给人教书,钻研学问,但毕竟还有读书人的身份,也不至于让人轻视至此,肆无忌惮。
最终落到这番田地。
如此一来,碰上他所说家世不凡之人,他哪还有什么优势?或者说反抗资本。
但杨汉倒想知道所谓的“家世不凡”,是怎么个“家世不凡”法?那人不知道,他能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来,已经无形中拉低了他的家世,只会让人鄙视。多半是个仗势欺人的家族罢了。
“是谁?”杨汉淡淡道。
“是曾家。”看杨汉不解,张瞎子又道:“曾海商家,海商行的第二号人物,传言家财百万。”
张瞎子脸上浓浓的苦涩之意,脸上带着一丝绝望。
杨汉看向马千军,后者目光也是一凝,他曾打探过全泉州的事情,可以说很多消息他都知道一二。俯身在杨汉耳边说了几句。
“汪四海?”杨汉眉头一皱,接着他恍然想起什么,九州酒楼那件事后,他着实了解了一些。据他所知,确实有一户曾家随汪四海出了海,莫非这么巧。他不禁疑惑道:“他不是出海了吗?”
张瞎子颓丧道:“吟风楼的人说,他刚刚回来了,这才到吟风楼寻欢作乐,恰好碰到了翠红......”
杨汉心中有些疑问,比如翠红已经年过三旬,在外人看来已经是年老色衰。青楼里的年轻漂亮女子何其多,为何他偏偏看上了翠红?但这个问题眼下不适合说。
曾家既然有财有势,张瞎子都认为报官无用,那就证明这条路多半走不通,况且就算有用,以官府一贯的拖沓来说,黄花菜也凉了。
杨汉心中一动,有些犹豫,但还是问道:“已过去了两日之久,可能......”
张瞎子知道杨汉什么意思,他垂首道:“只要翠红能安全的回来,我别无所求。”
杨汉松口气,张瞎子如此说,也算对得起翠红的青睐了。说起来,他们二人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在哪里?”杨汉问道。
“东城曾家的别院,曾家大公子这两日就宿在那里,有上百仆人。”说这些话时,张瞎子眸子忍不住暗淡下来。
杨汉目光一凝,难怪让张瞎子感到绝望,确实棘手。
他一时间陷入沉吟中,芽儿与小石头在车厢中往外看。杨汉他们谈话避开了两人,他不想让烦心事干扰两个孩子。张瞎子希冀的望着杨汉,心中忐忑不安,杨汉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良久,杨汉做出了决定。虽然有很多妥善的方法,比如晚上让马千军将人偷偷救出来,更甚者调来大王山的人,事情更容易,制服百十个仆人还不易如反掌,简直如土鸡瓦狗。
但面对张瞎子的目光,他很难说等到晚上或者更久,他知道心焦是何等滋味。
所以,杨汉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鲁莽的方式。
“马哥,麻烦你去一趟。”杨汉说道,顿了一下,沉声道:“以九州酒楼的名义。”
“九州酒楼?”张瞎子露出迷茫之色。杨汉从没在他面前透露过与九州酒楼的关系,乍然听到此话,难怪他如此表情。
马千军却忍不住惊讶,汉哥儿行事一贯谨慎低调,九州酒楼如此,他个人更是如此。可是今日却一反常态,让九州酒楼如此高调的亮相,这是为何?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张瞎子。
“好。”心中颇多念头,但马千军只是点了点头,他相信汉哥儿的决断。
“如果九州酒楼面子小,那就不妨硬一些。”杨汉眼睛眯了眯,说道。
张瞎子不懂,马千军却吃了一惊。
杨汉望着马千军,面色凝重道:“事情可为就为,不可为就再想办法,马哥,不要受伤。”
杨汉很直白的说道,在他心中,马千军的安全更重要。
张瞎子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怔怔出神。马千军点了点头,杨汉才放下心来。
等杨汉将芽儿与小石头带下了车,马千军要驾车离去时,张瞎子才回过神来,慌忙就要跟着去。被杨汉拉住了,他摇头道:“马哥知道地址,你去只能拖累他,他事情办好后自会回城外,咱们先回去吧。”
看样子张瞎子很担心,但毕竟还没有失去理智,最终默然点了点头。
芽儿却不乐意了,她依依不舍的望着车厢,直到不见人影了,才收回目光,闷闷不乐的撅起了嘴巴。
杨汉无奈一笑,知道她是不舍得车厢里的蛋糕,这是他做出来让芽儿戒糖果点心的。芽儿一吃就喜欢上了。但糖果倒是戒了,谁知又迷上了蛋糕。
刚才一路,蛋糕她就一直抱在怀里。杨汉当然知道她不是吃独食,她只是想让学院的小伙伴也尝尝。
杨汉柔声安慰道:“等回去大郎再给你做,做多多的,好吗?”
“嗯。”芽儿点了点头,这才露出了笑容。
东城,曾府别院。
马千军扣响了门环,门房打着哈欠,打开了门,不满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不耐烦道:“你是谁,知道这是曾府吗?”
“知道,某家此来特意拜访曾府大公子。”马千军淡淡道。
门房嘴张了一下,目光中带着质疑,低声问道:“你认识我家公子?”
“不认识。”马千军摇头。
门房胸膛鼓了一下,忍着耐心道:“或是与我家大公子约好的?”
“不曾。”马千军又是摇头。
门房眼睛立马立了起来,气极反笑道:“哪来的人,拿小爷当乐子不成?”
说完就欲关门。马千军伸出一只手,挡住了门。他目光望着门房,有些深沉,不过是个仆人就如此猖狂,可以想见此家的门风又会如何。
也难怪仆人如此,马千军保持武人习性,每日练武不辍,不喜穿丝绸衣服。一贯一身布衣,都是林幼薇缝制的,虽然也是针脚细密,用料讲究。但与曾家往来的人哪个不是穿丝着绸。至于马千军,毫无特色,给人的印象也就身材魁梧了,门房又岂会放在眼里。
“你想干嘛?想硬来不成?我看你是活腻了,敢冲撞曾府......”门房大怒。
却被马千军打断了,他将手中的食盒递到门房面前,沉声道:“还请禀报你家主人,就说九州酒楼有事求见。”
“九州酒楼?”门房瞪大了眼睛,九州酒楼的名号何其响亮,尤其是其几家酒楼无不是日进斗金,泉州城早就传遍了。他如何不知道。
他有些将信将疑,但马千军面色始终平静如常,他看不出什么来。犹豫了下,接过食盒,说了一句:“等着。”
就关上了门。
府中,管家带着门房敲响了主卧房的门,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谁这么不开眼,不知小爷昨日三更才睡吗?”
“大公子,九州酒楼的人来访?”管家隔着门,小心翼翼回道。
“九州酒楼?”房内之人说了一句,语气带着疑惑。
“进来吧。”又传来一句懒洋洋的声音。
管家带着门房进了房间,规规矩矩的站在客厅。眼前虽然隔着帘幕,但卧房内不时传来嬉闹声,更有女子娇声传来。惹得门房心猿意马,不时抬头偷看。却被管家狠狠瞪了一眼,忙低下头去。
片刻后,门帘掀开了,一位体胖男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他一身睡衣,精神有些萎靡的坐了椅子上。
正是曾佰,曾家大公子。
门帘晃动间,门房看到床上两位女子玉体横陈,白花花的险些闪瞎他的眼睛。他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心中却艳羡不已,不愧是楚人馆的红牌。他偷瞧了一眼闭目打盹的大公子,一夜双开花,当真艳福不浅。但对大公子来说不过是一夜缠绵罢了,他从来不迷恋哪位女子。最多的一个,也不过半月,过后就腻了。
门房只能心里羡慕,妄想那是万万不敢的。
“到底何事?”曾佰躺在椅子上,轻轻说了一句,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是九州酒楼的人,说是来拜访大公子。”管家顿了一下,知道大公子脾性,重说了一次。
“九州酒楼?”曾佰语气有些疑惑,眼睛终于睁开了。他想了想道:“不见。”然后又闭目打盹起来。
“......”管家愣了一下,有些犹豫,想说什么但终是没开口。他对门房使了个眼色,后者沮丧的离去。管家带他来见大公子,就是想让他将详情给大公子说说。在管家看来,曾家虽然与九州酒楼素无来往,但九州酒楼也不是无名之物,冒然回绝恐怕不妥。但谁知大公子疏狂的性子发作,没有派上用场。
门房离去了。
管家正要离去,曾佰忽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眼管家手中的食盒:“你手里的是什么?”
“这是......”管家欲要说。
曾佰打断道:“还是你贴心,知道我饿了,快点端上来。”
管家犹豫了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打开了盖子后却一下愣住了。望着里面的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曾佰看管家在发呆,有些不满,干脆起身将食盒拿到自己面前。但看了一眼,他也愣住了。
白白胖胖的,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点心?”曾佰不解。
管家小声道:“禀大公子,这是九州酒楼的人带来的拜礼。小的也不知是何物。”
曾佰端详了下,哂笑道:“不愧是卖饭食的,连贺礼都送吃的。”他越想越乐,最后不屑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嘲讽。
他伸手指了一下,管家忙端出来,放到他面前。曾佰望着这个一尺宽,半尺高的东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嘴。
不过一股香甜气却是十分浓郁,直往鼻孔里钻。
管家去拿碗匙去了,曾佰想了想,干脆不等了,用手碰了碰,又软又腻,触感很好。放入嘴中更是奶香味十足,香甜无比,他不由诧异了,忍不住又打量了蛋糕几眼。
他一连吃了几口,口感很好,味道更是让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