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腊月初九日,午夜时分,天水公主府后院,传来一声女子惨叫,整个府邸立时沸腾起来,灯火辉煌,无数仆役侍女狼奔豕突,匆匆来去。
权策第一时间冲过来,握着云曦的手抚慰,随即被飞快赶来的母亲义阳公主驱逐了出去,芙蕖亲自上手往外推他,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大兄……”权竺听着嫂嫂凄厉的惨叫,慌了神,唤了权策一声,声音都在发抖,旁边的权箩,眼中已经蓄起了眼泪花。
权策此时也是六神无主,呆愣愣望着精心准备的产房。
“无事,休要胡乱叫唤,云曦公主体质是顶好的,定能顺利生产,大郎也莫要担忧,无碍的”权毅连忙出言,强势稳定军心,指点着他们三个教训,“只须一时三刻,你们就要做长辈了,日后可要更仔细言行,莫要带坏了小的”
“是,父亲”兄妹三个一同躬身,这才定下神,生出许多憧憬。
未几,高安公主和李笳婆媳俩连夜赶来,她们早就知会过,一有动静,无论如何,都要第一时间去给她们报讯,进门之后,谁都没有搭理,直接进了产房。
许是这两个母亲的到来,带来了福气,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产房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啼。
“呜哇……”
“给驸马道喜,府上添丁,母子均安”
“恭喜公爷,贺喜公爷,弄璋之喜,小贵人足有六斤八两呢”
……
一众稳婆助产士打理停当,在产房门口跪了一地,善祷善祝,听得权毅和权策父子两人都是喜上眉梢。
“来,权祥,看赏,阖府上下都有赏,重重有赏”
权毅伸手捋胡须,这会儿才流露出些激动之色,嘴唇抖动不休,翘着脚跟向产房中张望,这可是他这一支的长子长孙,意义大不相同。
喜封是早就备下的,一摞一摞的喜封散了出去,人人笑逐颜开。
“给大兄道喜”
“咯咯咯”
权竺和权箩活泛起来,两张欢喜的笑脸在权策眼前晃荡。
权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片闹哄哄道喜之中醒过神来,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确实是做了父亲了。
“瞧瞧,大郎平日最是机灵的,这会儿却也傻乎乎的,想来是真欢喜”李笳出了产房,见状抿嘴一笑,拍了拍权策的胳膊,“大郎醒醒神,产房里都收拾干净了,还不去看看孩儿”
“对,对对,看孩子”权策猛然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抬脚就向产房里冲去,在门槛处一个不慎,绊了一跤,直直地摔进门去。
里头的众人大惊,七手八脚将他搀扶起来,见他没有伤着,义阳公主松了口气,将他拉到床榻边,“都做了父亲了,还毛手毛脚的”
“大郎,快来瞧瞧孩儿,可是精神,睁开眼好一会儿了”高安公主怀中抱着个奶白色的襁褓,轻轻悠着。
权策的手在身上摸了摸,凑了上去,却见红通通一个肉团,颇为壮实,脸颊皱巴着,并不好看,眼睛却如高安公主所说,乌溜溜的转悠,虽没有张开很大,却是一直睁开的。
权策咽了口唾沫,冲他笑了笑,他却全然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权策心中咯噔一下,很是惊恐地看着高安公主。
“大郎休要作怪,孩子才落地,还看不清楚呢”高安公主自然瞧出了他的异样,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将孩子抱走了,不再搭理他。
权策碰了个钉子,却只有欢喜的,转过头,来到云曦床榻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疲惫的眼睛,拿了锦帕,为她擦拭额头鬓角的汗水,一直对着她笑,失去了语言能力。
云曦的冷汗一层一层出,冲他露出个勉强的笑容,眉头紧紧皱着,显然痛楚并没有那么容易消退。
权策婉拒了母亲和姨母的好意,没有再离开产房,衣不解带,在床榻边看顾。
自半夜有了动静,到顺利生产,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安顿好没多久,就听到了鸡鸣报晓之声,天边的第一缕晨曦缓缓升腾起来,透过蝙蝠形状的窗棱,投射在云曦苍白的脸颊上。
权策侧头看着窗外,为云曦掖了掖被角,直起腰身,虽是一夜未眠,周身上下却满是力气,心头也满是斗志。
“夫君,奴奴来服侍夫人洗漱,您且回去歇一歇吧,待会儿贺客上门,您还有的费心呢”
吱呀一声,门缝翕张,芙蕖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和一个婆子过来,柔声劝道。
“唔”权策应了一声,伸了伸懒腰,心神微松之下,起了些促狭心思,“芙蕖,云曦给我生了孩儿,接下去,可轮到你了哟,经了昨夜,可怕了?”
芙蕖的脸上腾地染红,垂下头片刻,又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道,“奴奴才不怕,奴奴早就盼着呢,夫君有了子嗣,奴奴想给夫君添个小娘子”
“好”权策温柔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窝深陷,眸子灰暗,也是疲累得紧,“这段时日,劳累你了”
芙蕖只是摇头,转身张罗热水和棉帕,要亲手为云曦净身。
权策走出门去,长长一口气尚未吐尽,门房便接连跑来通禀,千金公主、太平公主两位公主,定王武攸暨、武崇敏、武崇行父子三人,还有李璟、王晖、葛绘、郑重等至交亲友,都是携妻带子,赶在上朝之前,先行来道贺。
众人都没有久待,贺喜之后,便相继离去,只有千金公主和太平公主与一众女眷们去了后院看孩子,这时候,刚出生的大少爷却是不给人颜面,全程呼呼大睡,一个也不搭理。
太平公主觑得个空子,与权策提起了一桩事,建安王武攸宜托人传话,似是有意将嫡出的三女许给殿中监、武安县公李笊。
本应是件喜事,权策直觉却颇感不妥,婚姻之事,历来是男方求取,少有女方主动的,何况以武攸宜的身份地位,他的嫡女哪里会愁嫁?李笊看似官爵都有,颇得武后信任,但家底到底单薄,亲故凋零,哪里值得武攸宜上赶着嫁女?再联系上武攸宜与坊间谣言的牵涉,权策更是不安。
越想心头疑惑越重,权策思忖着道,“太平,你且回话给建安王,就说眼下朝局敏感,不宜谈及婚假联姻之事,待事态稍缓,再徐徐计议”
“你不看好此事?”太平公主疑惑地问道。
“说不好,先缓缓,以拖待变”权策眉头蹙紧。
“那,李笊那里,瞒着?”太平公主温顺点头,又问道。
“瞒着不好,我告知李笳表嫂,请她出面与李笊分说,不会出岔子”权策有了定见。
“好”太平公主应下,额头在他前胸处轻轻抵了抵,“恭喜你,做父亲了呢”
权策呵呵一笑,说不出的欢喜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