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圣元年十月中,吐蕃胁迫吐谷浑组成联军,入侵陇右道临洮郡和安西四镇。
消息传入神都,武后勃然大怒,“论钦陵狼子野心,不当人子,早知有今日,嵩山之上,就该将此孽障与悉多一同处死”
“陛下,吐蕃三番两次入寇,不臣之心昭然,臣请将入神都为质的吐蕃世子斩首示众,以布天威”武三思亢奋出列,开口就要打要杀,矛头直指赤德祖赞。
“陛下,臣坚决反对”权策立即出列,旗帜鲜明与武三思打对台,“陛下英明,一语中的,此次吐蕃冒犯天朝,定是出自论钦陵手笔,据臣所知,眼下吐蕃情势,赞普赤都松年过而立,早已不耐论钦陵家族把持吐蕃大权,在母亲没庐氏、妻族势力和苯教大巫师支持下,渐渐与论钦陵呈对峙之势,论钦陵军权松动,策动对外战争,是为转移内部压力,此时非但不能处置吐蕃世子,还应加恩,以示区隔,以政治手段,瓦解论钦陵攻势,不战,而屈人之兵”
“陛下,臣不知权侍郎的消息从何而来,可靠与否,臣以为,天朝为尊,诸藩为臣,上下尊卑之格,天堑不可逾越”宰相豆卢钦望跨步而出,“吐蕃乖戾难驯,再三兴兵,天朝若不奋起反击,庇护黎民,势必野性更甚,权侍郎之意,似是有意怀柔,则天朝威仪何在?莫不是要将天朝沃土,拱手相让?”
“臣虽老迈,愿为马前一卒,哪怕战死沙场,裹尸而还,也在所不惜”
豆卢钦望跪伏在地,慷慨激昂,颇有一番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味道。
又有一人排众而出,却是夏官尚书武懿宗,只见他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陛下,臣尝闻,天朝子民虽多,人人至重,天朝土地虽大,寸寸至贵,边塞之土,便是长安、洛阳,只不知,是谁人所说?”
权策扯了扯嘴角,微阖双目,不予理会。
这话是他说的,中秋宴会上,倭国使节索要足尾,他严词拒绝,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此时与论钦陵开战,无异于助他重新凝聚吐蕃军政大权,遗祸无穷。
“诸位莫要动怒,理不辨不明,陛下英明,兼听四方,广开言路,岂可抓住些许言语,胡乱攀扯?再说了,权侍郎只说吐蕃世子杀不得,并未提及反对出兵”刚入宰相班的武攸绪,出来为权策缓颊。
朝中气氛稍稍松弛,冷不防,斜刺里又杀出一人,却是右羽林卫大将军阎知微,“陛下,臣是行伍厮杀汉,本不该插嘴大政,只是臣昔日跟着权侍郎打过仗,当初对着契丹,权侍郎用兵如神,秋风扫落叶,除恶务尽,绝不是眼下这般慈眉善目,臣疑心权侍郎与那吐蕃世子莫不是有甚勾连……”
“住口”武后嚯的站起身,勃然作色,厉声呵斥。
“臣无状,陛下恕罪”阎知微圆滑无骨,本就是猛扯顺风旗、落井下石的角色,见武后动怒,赶忙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退下”武后懒得多看一眼,烦躁的拂袖,“夏官衙门即行整备十六卫府兵,集结各道备御兵马,太府寺……罢了,少府监预备支应钱帛物资,于陇右道、安西大都护府设置仓储,以备军需”
“臣等遵旨”一堆文武朝臣出列领旨。
“都退下吧,权策留下”武后做了个欲说还休的决断,施施然安然坐下,屏退众人。
“臣等告退”武三思打头,退步出殿,与曾经的老对手豆卢钦望,交换了个视线,事态进展可称顺遂,群起而攻,迎头打击了权策的气焰。
但武后最后时刻的保留态度,却令他们心惊,权策的分量,已经重到如此地步了。
上官婉儿招呼宫女,换了个香炉,袅袅冷香漂起,吹散了仙居殿中的躁意。
武后静静注视着权策,权策垂首躬身,一言不发。
他口中发苦,心头也是幽凉。
他明白了一桩事,这次吐蕃入侵,成了一个新的爆点,李旦和武三思联手,再加上武懿宗摇旗呐喊,他们要以一场大获全胜的战争,给李显一个下马威,暂时稳固住李旦的地位,面前的武后,也并不想大儿子过早成为储君,分走大权。
面对这样一个同盟,权策无力抵抗。
他动了,单膝跪倒,沉声请罪,“臣思虑不周,干扰朝议,愧对陛下眷顾”
武后站起身,走到权策面前,蹲了下来,无意识地笑了笑,未开口,先叹了口气,“可还想带甲出征么?”
权策并没有正面回应,“陛下,朝中猛将如云,大周兵强马壮,区区论钦陵,当可一鼓而下”
“说得也是,朕有意令攸宁领虞山军前往安西前线,也给论钦陵小儿,一个惊喜”武后满面自负。
“陛下英明,若指挥得当,弹药充足,虞山军当无敌手”权策有丝丝不安,强行压下,说了一个有前提的事实。
武后却正在兴头上,并没有听到他话中的余地,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你是个能干的,鸾台调理顺遂了,可也不能闲着,总要做些事,才对得起朕予你的俸禄”
权策开口便想提及云曦产子之事,又强行按下,此时告假,要挟怨望的意味太浓,心念如电,想出了应对之策,“臣主持博学鸿词科期间,偶然生出一念,陛下并举儒释道三教,而缺少与之相符的类书,当为遗憾之事,若陛下允准,臣请萃集三教英才,编纂辑录三教经典的类书,以馈天下学子”
“此议大善”武后拊掌大乐,兴致勃勃,“此类书,不妨就叫三教珠英”
权策应答几句,便侧身恭听,不再开口,三教珠英的纂修,虽是他提及,却无意担当牵头之人,一来此事耗费时日,二来他自己的文翰墨水,自己心中有数,让他埋首纸堆,寻章摘句,也太过为难。
武后又高兴起来了,权策离了仙居殿,心中的点点抑郁,也渐渐飘散,大势如轮,天下何其繁复,要事事都如他心意,那是不可能的,当做的已经做过了,问心无愧便是,想着云曦近日嗜吃甜食,便策马去了南市,买些甜点回府。
此时,一行车马入了神都洛阳。
“此地是何处?”没有銮仪,没有迎迓,李显就这么静悄悄回到了神都。
“这里是原老御医蒯世金的府上,陛下有旨,庐陵王有伤,在此地暂居调养,不宜外出,听候旨意”张易之说得简单,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李显与韦氏对视一眼,神色淡淡,面沉如水。
早已有所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