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策骑着玉逍遥出了宫城,轮值番上戍卫的右卫大将军泉献诚,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及神都洛阳司马王禄从不同方向策马迎上前来,在则天门楼下,四匹马头汇聚,时空为之宁静。
“王司马,请督率官差衙役,将洛河桥梁上的百姓疏导开来,官差以人墙列队,区隔百姓,一方动,另一方静,有序疏散,不得妄动,有妄动者,就地处决”
“泉大将军,请派出兵马,分成小股,巡弋全城,震慑不法,有摇唇鼓舌,散播谣言者,可用重典,杀鸡儆猴”
“李大将军,请即刻率军控制羌人使团,可令野呼利将军拿下鸿胪寺一干人等,以待陛下鞠问”
三人拱手称是,大队兵马官差四出,横刀水火棍之下,四周纷纷乱象,迅速得到控制,本以为羌人使团那头会闹出乱子,却不料意外地轻松,羽林卫兵马一到,使团上下人等全无二话,爽利地束手就擒。
权策亲自带着御医前去为拓跋司余诊治,好在只是硬伤,并未伤及肺腑,几个老御医一番上下其手,拓跋司余便苏醒过来,他倒是彪悍,腹部被马踹得一片紫青,硬是一声不吭,双目睁开,对上权策关切的眼神,咧嘴艰难地笑了笑,举起手,五指张开,旁人都是不解,唯有权策晓得,这厮在坐地起价,商议好的三坛剑南烧春,涨到了五坛。
“权大夫,休要胡作非为,仪制大事,乃是鸿胪寺专责,岂容你胡来”见到事态平稳,薛稷又神奇地清醒了过来,戟指权策,跳脚大骂,“听本官分派,尔等腌臜丘八速速退走,不得侵扰外藩仪仗,不得干预鸿胪寺礼官……”
权策站起身,伸手一招,野呼利将自己的马鞭递过来,权策拿在手中,走到薛稷面前。
薛稷浑然不畏惧,嘴角冷笑,双眼满是得意,“我是国家礼官,大典司仪,你待如何?”
权策轻声一笑,抡起马鞭狠狠抽在他惹人生厌的嘴巴上,将他抽翻在地,抽落了他数颗牙齿,口鼻处映出一道深深的血檩子,鲜血横飞。
“呜哇哇……”薛稷惨声嚎叫,在地上像一条臭虫一般翻滚蠕动。
权策冷哼一声,将马鞭抛给野呼利,“国之大计,皆坏在尔等庸人之手,还有面目开口出声,丢尽天朝颜面,还不收声,本官再出手时,便不再是马鞭了”
薛稷周身剧痛得几乎麻痹,听到此言,只觉得遍体生寒,强行忍着,不敢再叫出声,四肢着地,向边上爬行,野呼利一挥手,早有羽林上前,粗暴地将他擒拿住,四只手有如铁钳,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不是说我等腌臜么,腌臜的人哪里又晓得轻重。
周遭情势尽在掌握,权策登上则天门楼,向武后复命。
武后令他起身,自韦团儿手中取过一方锦帕,亲手为他擦拭拎鞭子的脏污,“权策,依你之见,今日内附典礼,当如何定案?”
此问一出,门楼上气温骤降,包括外藩使节在内,齐刷刷注目于他,似是颇感兴趣。
“臣以为,羌人归附之心甚诚,土王又为制奔马而负伤,应加恩体恤,鸿胪寺行事不周,贻笑天下,执事官应负其责”权策朗朗禀奏,只论及大略,并不多言。
“哼哼”武后冷哼一声,“却是心慈手软,来卿何在?”
“臣御史中丞来俊臣听旨”来俊臣排众而出。
“将今日典掌仪制有司官员一并捕拿下狱,严加讯问,必要穷根究底,朕要晓得,竟是谁人包藏偌大祸心,敢乱我礼制大事”武后冷冰冰下令,语带森寒。
“是,臣领旨”来俊臣脸上的险恶笑意完全收敛不住,春官衙门、鸿胪寺、光禄寺、飞龙厩,又是好几个官署犯在他的手中,他沉寂已久,总算又得了大显身手的良机。
“权策,你会同殿中少监李笊,去库房多领些钱帛和名贵药材,赐予扶国公,好生安抚使团”武后将送甜枣的差事交给了权策,又加上了一句,“你年岁轻些,又行事干练,日后外藩之事,多留心”
“臣领旨”权策躬身领命,带着和善的笑容在奇装异服的外藩使节脸上一一扫过,许是见识了权策的得宠和威势,倒也无人不给颜面,最是别扭的后突厥使臣骨力都扯了个古怪的笑容回应。
一场内附典礼,虎头蛇尾,武后心境不佳,举步便要辞楼下殿。
“啊……”一声浮夸的惊叫声传来,韦团儿掩着嘴做惊悚状,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越位数步的皇嗣李旦,他尚且不自知,流露出些关切的模样。
直到母皇针扎一样的视线刺到他身上,他才觉察不妙,四下里一看,他已然侵踏龙首御道数步之遥。
“母皇恕罪,儿臣无心之失……”李旦慌忙跪地,武后没有任何表示,面沉似水,径直在他身边走过,李旦跟着武后的身影在地上转着圈儿叩头,活像是一条惶惶然的断脊之犬。
武后翩然远去,李旦跪伏在地,痛哭流涕,群臣文武各安其位,丝毫不敢稍动,静默地围观大周储君的凄凉景象。
权策和来俊臣有旨意在身,是唯二能动弹的,来俊臣故作急切,直接从李旦面前穿过,形似接受了李旦的叩拜,权策微微叹口气,绕路到门楼侧面,拾级而下。
来俊臣的急切倒是立竿见影,权策还未曾赶到拓跋司余下榻的四海驿馆,已经得了消息,来俊臣刑讯之时,将薛稷杖毙当场,光禄寺少卿刘广友亦受刑不过,先是晕厥,不片刻便没了声息,将两人尸体摆在鸿胪寺、光禄寺众执事官面前,严刑逼供,大肆抓捕所谓同党。
权策抵达的时候,四海驿馆已被御史台黑衣官差重重包围,里面人仰马翻,他们定是得了吩咐,丝毫不惊扰羌人使团,但馆内上下人等,一股脑儿披枷带锁,打头的吏目吆五喝六,迎面对上权策的玉逍遥马头,如同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鸡,戛然收声,快步跑上前见礼,权策自不耐烦与他们纠缠,挥手令他们自便罢了。
到拓跋司余的居所,交卸了大批赐药,又亲眼看着御医诊治,见拓跋司余并无异状,使团上下情绪平稳,对他仍是信任有加,权策才放下了心。
太平公主府,凉亭,太平公主临风而立。
香奴跪在她身后,声音惶急,“殿下,薛少卿已死,听闻不少朝官都有动作,因往来最密,预备明日朝会弹劾冬官侍郎萧至忠,届时,恐来俊臣会借题发挥”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太平公主只是冷哼,并未动肝火,她的人手几经更迭,早已非吴下阿蒙,即便萧至忠也失陷,稍作贬抑,总能东山再起,有母皇恩宠在,她对手上官员死伤,丝毫无感。
“殿下,皇嗣今日行止有失,朝中物议沸腾,必将再遭风雨压迫,原定的计划,是否,稍作延迟,或干脆取消?”香奴小心翼翼。
太平公主眼中柔光一闪即逝,扭过头,盯着香奴看了半晌,“你忧心的,是皇兄,还是另有其人?”
香奴连忙叩头在地,“殿下容禀,皇嗣与殿下同为李氏苗裔,一损俱损,奴婢为殿下尽忠,忧心的,只有殿下得失,万不敢心有旁骛”
“损,便损罢了”太平公主嘴角掀起残酷的冷笑,“一切照原计划行事”
“是”香奴颓然应命,偷眼看了看太平公主脚下华贵的金薄重台履,心中冰凉一片。
太平公主闭上了眼睛,神思缥缈。
她仿佛看到,上阳宫,芬芳殿,谷水长廊,白衣少年,遍体鳞伤,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上鲜血横流。
“大郎莫怕,姨母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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