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城池,多与堡垒相依而生,重于外,而轻于内,高原四周与浪穹诏、与大周和吐谷浑等地交界处,多有城池堡垒,高原内,除了都城逻些,少有大城,多数都是部落贵族奴隶主的坞堡土楼,用以圈占牧场,囚禁奴隶。
走私商队自芒康城进入吐蕃,沿着吐蕃高原边境一路向北,他们的通关文牒是赞婆签发的,地方官守和部落头人要么是论钦陵的党羽走狗,要么不敢招惹这一家子强人,一路无惊无险,即便如此,民夫和护卫,因气候和体格等原因,晕厥溢血,死伤了足有近百人。
八月初,走私商队抵达冷泉城,看时辰已经是酉时末,高原的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映着远处高挺的雪山,勉强能看清楚道路,大多数民夫像是已经没了感觉,麻木的推拉着骡马和板车,间或有人扑倒在地,他们只会抬脚迈过去,尽量不去踩踏,长达半个多月的枯燥行程,将每个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谁也顾不上谁了,偶尔抬眼看前路茫茫,一道白色影子飘过,又赶紧低下头。
民夫们已经确定,这些护卫,不是最开始带他们从南秦县启程出发的那些人了,出发的时候,人数有几大百,如今怕不是要上千,就在芒康城外的河谷里过了一夜,几大百的人就凭空蒸发了,只留下了十来个头目,日子也是夹着尾巴在过,有个头目抽了民夫一鞭子,便被一剑穿喉,取走了小命,头目们固然吓得魂飞魄散,民夫也并不敢领这份血淋淋的人情,对这些冷着脸有礼有节的护卫,恐惧到了骨子里。
“止步,城外草甸子上安营”一声清亮地呼喝,白衣护卫们连同他们的马匹同时停下,又齐刷刷下马,这股子利落齐整的劲头,让人心里头发凉。
民夫们熟练地驱赶牲口,抡着大锤夯桩子,没过多久,盘绕成一圈圈的营地就扎好了。
白衣护卫们没有依着规矩躲在大车里头,而是在外面挖坑生火,倒是新鲜得紧,他们干的新鲜事也不止这一桩,以往商队见着城池,欢喜得跟野鸭子似的,自从他们接管,商队从来没有进过城。
“都尉,这么些人,这么些东西,可惜了了”两个大汉站在上风口,风速很猛,吹出了呜呜的口哨声,有如实质扑打在脸上,刀割一样生疼。
“副尉,东西带不走,人,也带不走”都尉闭着眼,竟然有些享受这种冷风抽脸的感觉,没有留一丁点余地。
“东西倒也罢了,人,可都是咱大周的百姓,东都千牛卫是咱们娘胎,都还讲究个与民如鱼如水,真这么扔在高原上,怕活不了几个”副尉的眉头皱得死紧。
“你觉得你比权郎君高明?”都尉仍旧闭着眼,身上的气息却已经不同了,有点儿冷。
“这,别胡说,不敢”副尉吓得不轻,手舞足蹈否认,顿了顿,“要是咱们带着他们一道走一遭安戎城,想必能活下来一些,多少,也是个帮手”
“是能救活几个”都尉鹰隼一样的眼睛睁开,拧过头盯着自己的副手,“贻误了军机,你说说,松州会死多少个?”
副尉张了张嘴,颓然叹息,看着火光旁衣衫褴褛的民夫,怔怔出神。
“我劝你,少看几眼,看多了,会做梦”都尉拍拍副尉的肩头,大踏步走开,挥手令手下护卫散发了烈酒和肉脯肉干给这些民夫。
同一个老祖同一份儿血,这点心意,我递到了,到天上看着,真有哪天,觉得我张玮该死了,打多少雷,我都接着。
不远处,有一支牧民马队,驱赶着一小群牦牛和别的牲口,向城里行去,这支马队很是奇怪,骑马的人竟然比牦牛还要多,而且视线不停地在商队营地掠过。
城门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城外两方人马,冷哼了几声,汉人的胆子越发大了,以往视高原为畏途,经商的商贾都是软骨头,在雪域见到个人就下跪,这会儿,大模大样,在纯净的高原上唱起大戏来了,都怪那些该死的巫师,要不是他们烧来烧去,扯着赞普和大相的后腿,吐蕃的勇士们,早就在灞桥饮马了。
“派驿传,去安戎城”
安戎城,将军府,论钦陵的幼弟赞婆,召集账下将领,商议前线要事。
“哟,这是芒松将军,你的病好了啊,真是大喜事,用不用烧个房子什么的,庆祝一下”一个胡子拉碴的秃头将军,在大帐门口拦住了个头戴黑纱,手腕上缠着手鼓的苯教巫师。
“哪件东西该当成神,天神自有旨意,他只会庇佑虔诚的信徒,凡人哪怕烧掉整座雪山,天神都不会有一瞬间的动心”巫师眼睛里带着血丝,神情阴鸷,他生了什么病,生了巴豆病,有人在他,他的仆从,他的马匹的食物中全投了巴豆,拉得昏天黑地,整个营地都臭烘烘的。
“对,成神,成神是要飞起来的吧,芒松将军,我帮你一把,让你飞起来,你的天神一定会接住你的”秃头将军说干就干,双手从他肋下穿过,用力一抡,向空中抛飞。
“啊呀”巫师惨叫一声,倒栽葱摔在地上,脖颈拧了。
“哎呀,天神没接住,太可惜了”秃头将军很是遗憾,冲芒松目瞪口呆的手下人挥挥手,“愣着干什么,芒松将军又病了,还不快抬下去,身体要紧,商议得什么战事”
赞婆年纪不大,方脸宽额头,脸色黑红,虎踞上座,游目四顾,没有看到黑纱手鼓,很是满意,口中假惺惺,“巫师为我们带来了天神的声音,你们一定要好生照料他们,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他手下的将军们轰然领命。
“这里是程守业送来的消息,松州被迫要与我们开战,韩咸不想与我们动刀兵,提议虚张声势,你们怎么看?”赞婆提到了正事。
大堂里嗡嗡吵闹,都疑心消息的可靠性。
赞婆伸手压了压,“程守业是忠心的,我派人去盯了盯那支商队,有消息传回,确实有松州的兵马出没在商队附近,若是谈不成,怕就要下手掳人,消息有七成是真”
“既然如此,虚张声势个甚,就该趁机直捣嘉诚县,一股脑吞了这松州”秃头将军喷着唾沫星子发表高见。
“不可不可,逻些城正在要害时节,要是一不留神,出个一星半点儿的纰漏,怕会给大相闯祸”立马有人反对。
“怕个屁,松州要是硬茬子,哪里用得着私底下动这鬼脑筋,捎带手的事,能出什么纰漏,咱们不是闯祸的,是给大相挣本钱的”秃头的支持者也不少。
大堂里嗡嗡声大作,赞婆也拿捏不定主意。
“报,将军,大凉山附近的羌人部落在偷偷聚集青壮,意图不明”
“……”
闹哄哄的大堂针落可闻。
“他娘的,这韩咸憋着坏水儿呢,这是要抄咱们的后路?”秃头将军爆豆了,又是拍桌子又是踢板凳的,“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教训这个龟儿子的”
赞婆举起手压了压,站起身,自信满满,“他不敢,羌人也不敢,他这不是要抄我们的后路,是防着我们弄假成真,真的吞了他的松州”
“嘶……将军说的在理,是这么回事儿”大堂里的将军们一阵阵嘬牙花子,“韩咸这老东西,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你能指望他有多大出息,就是策动羌人部落壮胆,指不定许出去多少好处呢”
“哈哈哈”
大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赞婆眉眼间也露出笑意,“行了,都住嘴,本将军就陪他演一场,只不过,兵马开拔,可不是件小事儿,给羌人多少,让他翻倍”
手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