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十万横断山,孕育了九黎三苗与百越,史前传说,蚩尤起家于此,羽翼渐丰,辗转至关中、中原地区,与炎黄二帝争锋,部众兄弟流散,分布四方,此山由数十座大小山脉组成,南北走向,连绵起伏,接续了吐蕃高原到剑南道州县的地理沉降,山脉之间多有湍急河流,山水相济,飞鸟难度,横断来去之路,故名横断山。
游牧逐水草而居,农耕寻平原而作,山中羌苗部落,多在山林丰茂,便于捕猎采集的地方聚居,松州羁縻的羌人部落,以邛崃山、邓殊山和大凉山等地部落最为密集,最大的羌人部落,是党项羌,其后是白兰羌和西山羌,这三家羌人部落,在当时占据了羌人规模的六成之多。
这些羌人并不理会大周的律法,更不要提所谓的行政区划了,部落分成多支,又分成小股,流动于山川湖泽之间,彼此相安无事便罢,若是有所龃龉,或是地方官吏欺压,或是与汉民械斗,便啸聚人马,鼓噪生事,也只有在那时,当地的官员才会徒呼奈何地发现,自己的辖地,竟然会有这许多羌人?
权策在山间行走,许是因随身护卫人马众多,兵强马壮,并无羌人来挑惹,但却目睹了不少汉羌冲突,有的私下殴斗,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有的则是经官,官员往往息事宁人,并不坚持法度,汉民讲理服法,即便受些委屈也认了。
羌人却是半点儿亏都不肯吃的,一旦不对,便冲着官员大声嚷嚷,“你们汉民敢欺到我们羌人头上,咱们就去投奔吐蕃,吐蕃大军来了,这块地是谁家的,还不一定呢”
一路上,这样的话,权策听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每每羌人撂出这句狠话,守土有责,又无法承担挑起战端责任的地方官员,便泄了底气,任由羌人予取予求。
权策叹息无语,派了人去跟踪,却见有些地方官员也不是好糊弄的,暗地里使了手段,让胡搅蛮缠的羌人付出惨重代价,有的却是懒政得很,反倒对汉民三令五申,在大街小巷城门口张贴布告,将羌人时常出没的地方予以公告,令汉民避而远之,否则后果自负。
他没有插手干预,汉羌杂居,当官理政的又都是汉人,羌人的敌意和抱团不是一两个案子可以化解的,要想治本,便只能去除这些羌人左摇右摆的资本,将他们的命运,真正与大周联结在一起。
交川县,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是少有的羌人多于汉人的县城。
“主人,就是前头那间客舍”绝地指着前面的一间竹木搭建成的两层小楼。
权策信步走了进去,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
鲜于士简并不可信,他安排的人,权策不敢多用,探问出羌人部落的基本情况,出了汉州没多远,便将那些人都在乡野之地找了个地方看押了起来,与羌人部落联系,只能用非常手段,绝地安排十八罗汉潜入三大部落土王居住的土楼,在他们脖颈间贴了一张字条,让他们到这间客舍来面谈。
这个冒险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十八罗汉第一次单独执行无字碑的行动,虽干系军国重事,任务却只是简单的传讯,不免有些大意轻敌,低估了羌人的防御和戒备,任务虽得以成功,十八罗汉却付出了四条性命的代价,与他们的本事远远不符,绝地对这个结果大为光火,将剩余的罗汉一股脑发配到后方,与外围人员一同保障后勤,短时间内,怕是等不到行动命令了。
权策坐定没多久,三个中年羌人壮汉走了进来,外头密密麻麻站着不少的羌人,手里拿着弓箭、柴刀,死死盯着里头的权策等人。
权策抬眼打量了下打头的人,头戴青色布制头帕,穿着麻布长衫,外面套着一件没有袖子的羊皮褂子,脚穿一双绣着云彩花纹的翘头鞋,腿上裹着毡子绑腿,与外头的羌人差别不大,区别在于胸前挂着亮晶晶的大串银饰,十根手指上都戴着金戒指,戒指上镶嵌着玛瑙、玉石及珊瑚,与粗糙的服饰搭配在一起,很是违和。
见权策只顾盯着人看,不说话,打头的羌人不乐意了,瞪大了牛眼,声音如同打雷,“兀那汉人小子,你是走哪条道的?”
权策回了神,瞟了眼绝地,见他点头,才确认是正主,党项羌土王拓跋司余,“我是权策,官家人,大周义阳公主之子,朝廷钦差,奉旨经略剑南道”
一串头衔,听得拓跋司余眼皮直跳,蹙着眉头试探着问,“这什么劳什子,意思是你跟大周的皇帝老倌儿关系很近,剑南道这片儿,你说话管用?”
权策不以为忤,含笑点头,“是这个意思,拓跋阁下不愧人杰,年纪轻轻,已能统领党项八部,令人敬佩”
拓跋司余面有得色,蒲扇大的手甩了甩,状极不屑,“别说好听的,咱们山里人跟你们不一样,净找些软趴趴的老头儿管事儿,他能镇得住谁?能打猎还是能捞鱼?嘁……”
拓跋司余说得不客气,权策却有了些底,这人虽粗鲁,却不蒙昧,在山里求生,他们羌人的土王位子,应当是到了年龄就传给最强壮的子嗣,担当起给族人找活路的重任,“山里人也好,山外人也罢,都是在一片天底下谋生,力量重要,智慧也同样重要,有时候找准方向,比使出一膀子力气,更能让族人过上好日子”
拓跋司余又蹙了蹙浓眉,艰难地理解了话里的意思,“你这话说的,跟那些老头儿不大一样,意思是差不多,我听得出来,就冲着你这话中听,昨晚上的事情就算了,你有啥话说来听听,只要不让咱们山里人给你们打仗卖命,别的都好说”
权策心中好笑,这人倒是颇有一些野路子心机,拐着弯儿就将丢掉的面子捡了起来,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是要打仗?”
“那么大动静,真当咱们山里人是聋子瞎子不成?”拓跋司余怒哼两声,“有正事就说正事,今日我还安排了拦网捕鱼,不像你们那么好命,打个仗,粮食堆得跟山似的”
“呵呵,好,我有意约请你们出兵,与大周共同与吐蕃作战……”权策索性开门见山。
“打住,说了不提打仗”拓跋司余噌地站了起来,怒意勃发。
“拓跋,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个巨大部落的王,你必须为你的族人负责,任何一点可能改善处境的机会,都不应该放过,或者至少,你应该让我把话说完”权策镇定如恒,一直温煦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拓跋司余心中怒火三丈,啪的拍了一声桌子,他身边的护卫早就对权策可恶的长相愤愤然,激动之下,抡起柴刀就砍向权策,嗖的一声,一支乌黑的没羽箭没入他的咽喉,鲜血汩汩流淌,他捂着脖子强撑了会儿,哐当倒在了地上。
“呛啷啷”拔刀拔剑声四起,两边人刀剑相向,对峙了起来。
权策站起身,迎着一片柴刀,站到拓跋司余的对面,卷起衣袖,将衣服下摆塞到玉带里,“拓跋,如果打一架,能帮助你恢复一些理智,我可以奉陪”
拓跋司余对权策的肌肉挺感兴趣,看了好一阵,用力一挥手,周边的羌人都退了下去,他一屁股坐下,瓮声瓮气,“不管你说得多好听,你们终究是想用山里人的血,做你们打吐蕃人的垫脚石”
话仍旧硬邦邦的,但姿态却是愿意听权策说细节了,权策慢条斯理将袖子撸下来,“你们不是先锋,也不用殿后,我大军会正面迎击吐蕃赞婆部,并寻机奇袭安戎城,你们只是待命,待我军攻下安戎城后,自安戎城攻入高原,行军辎重,由松州都督府支应,一应缴获,归你们自有”
话音落,不止拓跋司余,另两个土王眼睛也瞪得溜圆,艰难咽下口水,就要点着头应下,拓跋司余伸手拦住,用力瞪着权策,“你说我为族人负责,不应放过改善他们处境的机会,那你呢,你这么做,将好处都给了我们羌人,对你的族人有什么好处?”
“我要你们,对你们的白石羊图腾血誓”权策咬着牙瞪回来,字字如千钧之重,“日后遵从我大周律法,不得以弱凌强,欺压我的百姓”
拓跋司余的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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