捺钵中,众人都已到齐了,最深处当中的主位,由当今北国皇帝独坐。他的面前,整齐的排了两排毛皮毯子,一排两个位置,分别坐着大皇子、二皇子、太子、和四皇子,一个个都是生猛粗犷的样子,颇有北方汉字的威武气势。不过,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缎子做的。他们毕竟也不傻,天气越来越暖和,早已不是穿皮草的季节了,既然汉人有更好的东西,那何乐而不为呢?
所有人,都是在毯子上盘膝而坐,面前都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摆满了酒菜,大家高谈阔论,气氛好不融洽。可是刘长洪一进来,大家都顿了一下。紧接着,人们刚要起身去照应两句,发现又有一名汉族女子紧随其后,于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主座上的大皇帝。
大皇子当先发难,怪笑道:“皇叔,我们素来听说您喜欢特立独行,却没想到您竟然独特到如此境地。身为皇室成员,大家带来的女眷都是契丹人,唯独您带来了一个汉人。”
刘长洪呵呵一笑,答:“那你们都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吧,身为契丹人,穿着汉族的服饰,成何体统?”
二皇子哼了一声,说:“衣服就是衣服,汉族的衣服也是衣服。”
刘长洪想也不想地回道:“人就是人,汉族人也是人。”
四皇子顿时拍案而起,怒道:“衣物是拿来用的!和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刘长洪不禁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没用的废物?”
“你......!”
这时,主座上的皇帝发话了:“够了!别吵了!寡人此次夏捺钵来此,一是为了让咱们一家子人熟络熟络,将来好打交道;二是为了游猎玩乐,散散心情。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
几位皇子顿时没了声响。
刘长洪这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行礼道:“皇兄,好久不见。”
皇帝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五弟,坐上前来,寡人在这里给你留了个位置。”
刘长洪躬身答:“谢皇上。”然后便领着婉灵向前走去。
皇帝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五弟,今天这是我们家族聚会,带一个汉人进来,终归不太好吧?”
刘长洪嘿嘿一笑,说:“皇兄,实不相瞒,这位叫张婷秀姑娘,是臣弟前些日子刚娶过门的正妻。”
“这不合规矩吧?五弟你也是皇室成员,娶一名汉人女子做正妻......”
“有何不好?先皇不是也娶过几个汉族女子吗?”
“先皇那是娶来做妃,不是当皇后啊。”
刘长洪听得哈哈大笑:“无妨无妨,反正我又不想当皇上,管他那么多规矩作甚!”
此话一出,几名皇子和太子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唯独皇帝的脸上笑开了花。
片刻间,刘长洪便坐到了皇上的身侧,婉灵则在他的身边落座。刚坐下,不远处的大皇子便主动献殷勤,撕下一块烤羊肉递了过来。
“婷秀姑娘,小侄方才多有得罪,请您见谅。”
婉灵微笑着点了点头,答:“妾身愧不敢当,您贵为皇子,却如此屈身,真是折煞妾身了。”
结果刚说完,大皇子的手一松,羊肉就掉到了地上......
“哎呀,真是抱歉,看我手笨的!”大皇子一脸的懊恼,一边道歉,一边又撕下来一块羊肉,递了过来,“来来来,您吃这一块。”
婉灵点了点头,刚要伸手,还没说话,“啪嗒”一声,羊肉又掉到地上了......
“嘿!今天这手怎么不听使唤了呢?”大皇子依旧是一脸懊恼,可是他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婉灵的表情顿时从笑容变成了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犹豫间,却见刘长洪一伸手就捡起一块羊肉,然后直接丢进了自己的嘴里。
“哎!这......”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眼,就连婉灵都呆住了。
刘长洪一边嚼着肉,一边笑道:“皇侄有心了,婷秀是我的妻子,不能让她为难嘛。”
婉灵听罢,温婉地一笑,然后捡起了另外一块羊肉。刘长洪见状,却是急忙制止了她。
“哎!夫人,你要做什么?我让侍女给你专门上一盘烤羊肉不好吗?”
婉灵温柔地说:“为何?这地上的肉,你吃得,难道我就吃不得?”
刘长洪听得一愣,半晌,然后放开了婉灵的手,仰天大笑:“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的夫人!”
于是,婉灵也将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嚼起来:“皇侄有心了,肉的味道很不错。”
结果这一次,轮到满座的皇子们一脸尴尬了......
接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吃饱喝足了,便开始了余兴节目——唤来了一些舞女,在牙帐中央表演。其余人则一边观赏舞蹈,一边喝酒聊天。
刘长洪和皇上两人聊得正开心,下面的皇子们也三三两两的结为小团体,各说各的话。
忽然,刘长洪提了一句:“皇兄,这次夏捺钵的游猎活动,不如添些彩头如何?”
皇帝点头应下:“寡人正有此意,有些彩头,才好竞争,玩起来才有意思嘛!那依五弟的意思,应该拿什么物件作为彩头呢?”
刘长洪假装思考了一下,说:“这是皇兄第一次添彩,就算图个吉利,东西也不能太寒酸......我个人建议,那株千年人参拿来正好。”
皇帝一听,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五弟你有所不知,要是一般的人参,哪怕五百年的,我也就给了,可是千年人参......这可是从汉朝留到现在的稀世珍宝啊!无论多重的伤,只要喝一碗它熬成的药汤,都能在一个月内痊愈。”
“那个...实不相瞒,这个千年人参,是臣弟想要。”终于,刘长洪说了实话。
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纷纷看向他。
“五弟,你要这株千年人参做什么?”
刘长洪长叹一声,说:“我能拿来做什么?无非是为了救人嘛!其实,我前些日子遇到了北冥魔神。”
皇帝不禁皱起了眉头:“北冥魔神?干什么的?”
“皇兄莫急,且听我往下说。北冥魔神是中原的一位魔头,他嗜杀成性,残忍至极,而且武功极为高强。那一天他凶性大发,却不知怎的游荡到了这析津府郊外,正撞上我。臣弟哪有能力反抗,眼看就要被他杀死了。这个时候,突然杀出来一位青年少侠,自称姓陆,二话不说就与那北冥魔神缠斗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中原的魔头竟敢来我北国撒野!那人后来如何?姓陆的少侠又是谁?”
“唉......”刘长洪哀叹一声,说,“那陆姓少侠的师傅师娘就是被北冥魔神杀死的,他此次从中原赶来就是为了寻仇。我见他二人打的难分难解,便趁机溜走了,回府以后我立刻调集重兵赶来支援,却发现他们二人早已转移了战场,不知去向了。”
“后来,我托人百般打听,才了解到。北冥魔神和陆少侠都回到了中原,两人斗的两败俱伤,北冥魔神下落不明,而陆少侠也命悬一线,急需药材救命。所以,臣弟才想要这株人参,以报救命之恩。”
刚说完,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子说话了:“想不到皇叔竟遭遇如此险境,这北冥魔神实在猖狂。恰好,小侄也有些中原的情报,我这就叫他进来,替您问出北冥魔神的下落!”
说罢,太子拍了拍手,高呼道:“疾风!进来问话!”
立刻,便有一名身着劲装、面相俊朗的瘦削男子走入帐中:“主人,有何吩咐?”
“我问你,你可知道北冥魔神这个人?”
疾风点了点头:“知道,北冥魔神是中原一大魔头,练武成痴,杀心很重,在江湖中掀起了一阵阵腥风血雨,名头很大。前些日子,他还杀了中原武林的两位天骄——慕容毅和秦韵梅。”
太子明显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刘长洪编的,没想到还真有其人,于是追问道:“那慕容毅和秦韵梅是何人?他们是否有个姓陆的徒弟?”
疾风答:“慕容毅和秦韵梅原是纯阳派和峨眉派的首席弟子,其风华绝代睥睨一时。后来,他们二人结为夫妻,隐居紫薇山,据说开了个小门派,叫云渺宫。陆姓徒弟......确实有一个,叫陆云熙,他的名头也很大,被誉为中原武林第一天才。”
太子仍不死心,继续追问:“那北冥魔神现在何处?这个陆云熙又在何处?”
“回主人,北冥魔神下落不明,陆云熙据说也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刘长洪呵呵一笑,说:“陆云熙少侠没有死,但是也命悬一线,皇兄,现在您可信我了?”
皇帝这才哂笑了起来:“五弟您说的这叫什么话,寡人何曾怀疑过你呀?那个......疾风,干得不错,一会儿有赏,你先下去吧。”
“领命!”疾风遂欠身退出。
婉灵全程在一旁听着,表情未曾变化过。她早就料到自己的身份有一天会暴露,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至此,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了,拍案说道:“既然陆少侠救了我五弟的性命,寡人也不是小气之人。只是,那陆少侠毕竟是汉人,此事如果传出去,我们皇家竟然用如此珍宝去救一个外族小子,我们会名誉扫地......因此,我决定——此次夏捺钵游猎的彩头,就是这株千年人参!若是五弟胜出,你便可大大方方的拿走人参,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刘长洪顿时喜笑颜开:“谢皇兄!”
婉灵听罢,也终于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在商定人参之事后,众人也看够了舞蹈,于是又令舞女退下了。
趁此机会,刘长洪靠到婉灵的耳边,低声说:“婉灵姑娘小心,他们对汉人有很大成见,接下来说不定还有什么阴招儿,如果皇兄不表态,很多事我也帮不了你。”
婉灵微微颔首,示意不用担心。接着,又有三名魁梧的武者走了进来,婉灵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练家子,而且有些功夫。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用说,这三人肯定都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很快二皇子便笑着说道:“婶婶切莫见怪,我北国想来尚武,几乎每个人都通些拳脚,所以经常在聚餐之后会有些比武之类的余兴节目。”
婉灵也笑了笑,答:“没关系,我国民风彪悍、英勇善战,这我也是听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然厉害。这三位力士似乎都是高手。”
“嘿嘿,算不得什么高手,都是军中的一些好手罢了......婶婶您可懂功夫?”
婉灵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这......”
四皇子立刻补充道:“婶婶怎么可能不会武功呢?皇叔此前一直未娶,就是因为想娶一位武艺精湛的妻子。”
皇帝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致:“哦?五弟你原来还有这种嗜好啊?”
刘长洪哂笑两声,答:“臣弟确实喜欢功夫,觉得颇为华丽,但是自己练又嫌麻烦,所以就......”
“那弟妹就和这三位勇士练一练,露两手给大家瞧瞧呗?”
刘长洪急忙摆手:“不不不,夫人只是粗通拳脚,就不献丑了。”
皇帝一皱眉头,说:“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只是切磋切磋,又不是动真格的,大家难得兴致这么高,你不好驳了大家的面子吧?”
“皇兄,这不是面子的问题,关键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和一个女娃动手,说出去岂不成了笑柄?”
太子这时接过了话茬:“就是玩一玩嘛,谁会说出去?”
刘长洪还要找些说辞,而婉灵却主动接下了:“既然各位皇侄都这么有兴致,皇上您也如此要求,那妾身就斗胆耍两招好了。”说罢,婉灵便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皇帝顿时喜笑颜开:“好!巾帼不让须眉!牙帐内不够宽敞,不如我们到外面去?”
刘长洪长叹一声:“好吧,全依皇兄的意思。”
这一幕,在众人眼里看来,似乎是因为担心婉灵而叹的气。可实际上,只有刘长洪知道——凭婉灵的身手,这三个武者怕是凶多吉少。之所以叹这口气,是因为不知道万一打出事来,自己该如何圆场。
顷刻之间,所有人都来到了牙帐外,三名武者中的一名与婉灵相对而立,另外两名稍退其后,其余人则并排站立一旁观战。刘长洪仍不死心,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皇上却伸手制止了他,转而说道:
“双方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的话,这就开始吧。”
于是,婉灵率先躬身拱手,行了一礼。然而,这一礼还没拜完,却见那名武者竟已冲上近前,抬腿就是一脚!婉灵急忙抬手格挡,却抵不住对方势大力沉,一时间被踹飞了出去,狠狠摔到了地上。
婉灵吃痛,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旁的太子笑着说:“不好意思啊,皇婶,我们北国人不讲那么多规矩,说了开始,那就马上开打了。”
婉灵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然后终于拉开了架势。武者见状,顿时虎吼一声,再次冲了上去,当头就是一记重拳。婉灵侧身避过,同时一掌反拍了过去,却被武者一手接住。然后,武者一脚踢到了婉灵的后膝关节,婉灵腿下一软,顿时跪倒下去,但也顺势一个翻滚,想要暂避锋芒。可不想对方竟然追的很紧,婉灵还未起身,迎接她的又是当头一脚!婉灵急忙抬手挡住,但又被踹飞了出去。
这一次落地,婉灵顾不上疼痛,急忙就想翻身起来,但紧接着就被人追上来,一脚踩在了背上。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婉灵动了杀意。可是转念一想,这里是北国皇帝捺钵之处,重兵环伺、无数高手暗藏其中,况且千年人参还没有到手,一旦搞砸了,云熙的伤势怎么办?
于是,她又压下心头的怒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咬紧牙关说道:“先生好身手,婷秀认输......”
刘长洪急忙走上前去,心疼道:“好了好了,夫人都认输了,赶紧住手!”
结果,皇帝出手拦住了他,笑着说:“皇弟真会说笑,我北国人比武的规矩你怎么能忘了呢?”
“什么规矩?”刘长洪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狗屁规矩,但他知道这绝对是针对婉灵的羞辱。
果然,皇帝紧接着说道:“我北国人比武的规矩是:输的一方,要跪地磕头认输。弟妹虽然跪地认输,可还没有磕头呢。”
刘长洪顿时就变了脸色,低声耳语道:“皇兄,你不用这么狠吧?”
皇帝呵呵一笑,同样耳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什么陆姓少侠,什么北冥魔神......但是你的谎撒的很好,让我抓不到把柄。”
“皇兄,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骗过你,但是我不能直接找你要东西,而你若要给我东西,也总需要个理由和台阶,这才是我说谎的主要目的!还是说,你觉得我直接找你开口要比较好?”
“你如果直接开口要,我肯定不会给你。我现在也不想给你,那千年人参可是国宝。但是你设下的圈套让我不得不把这个国宝给出去......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客气了,只是羞辱你的妻子而已。如果我动了真怒,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别得寸进尺。”
于是,刘长洪没了言语。
这一切,其实都被婉灵听得清清楚楚。如今的婉灵,也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高手了,这点耳力还是有的,之所以故意输掉比武,也是考虑到形势险峻才做出的选择。如今看来,自己还真的做对了,如果自己赢了这场比试,接下来等待自己的,肯定是成百上千倍的报复......
考虑到这一点,婉灵只得一咬牙,一头磕在了地上:“先生好身手,婷秀认输!”
皇帝这才喜笑颜开,大手一挥道:“好了,都住手吧,比试而已,别当真。弟妹,你也别往心上去,这是我们北国的规矩,你也知道规矩是不好打破的。”
武者闻声收回了脚,临走还冷笑了一声:“花拳绣腿。”
婉灵假装没听见,迅速站了起来,答:“没关系,妾身不在意。”
太子这时忽然来了主意,主动站出来说道:“父皇,孩儿忽然有了一个提议。”
“哦?什么提议?说来听听。”
于是,太子躬身答道:“孩儿听说这山谷附近有一条河,河水清澈透底,两岸重峦叠翠,景色甚好,故而提议——不如我们乘一叶扁舟,顺河而下,一边赏景,一边吟诗作对,岂不美哉?”
刘长洪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没完了哈?大家赶这么远的路到这儿来就不累吗?不如休息一天再说吧。”
他知道婉灵武功高强,所以他也知道婉灵的诗文水平不会很高,而自己的几个皇侄,个个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如此提议,不就是想在文采上面再羞辱一次婉灵吗?
结果,皇帝又笑开了花:“这个提议非常好啊!皇弟,你说得对,我们赶了这么远的路,甚是疲惫,所以才更要游玩散心、消除疲劳嘛!”
刘长洪哀叹一声,有了一种“不幸生在帝王家”的感觉。
这时,婉灵却出言相劝:“夫君,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我们也别扫兴嘛。大家一起游山玩水,也是好事一桩啊。”
刘长洪还未来得及说话,皇帝便拍板了:“既然弟妹都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大家都先回去准备准备,然后就出发。”
说罢,众人便各自散去,准备物什去了,只留下刘长洪和婉灵两个人。
刘长洪急忙凑上前,说道:“婷秀!你不知道他们是在想着法子要羞辱你吗?干嘛还顺着他们说话?”
婉灵笑了笑,答:“顺着他们说话,让他们把能用的招数趁早都用出来,发泄完心里的不满,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如果百般躲闪,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再说了,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我们也躲不过。”
“唉......”刘长洪不禁长叹一声,“婷秀,对不起。”
婉灵摇了摇头,说:“北国人对汉人的成见我也领略一二了,只是,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您似乎和他们不一样。”
刘长洪苦笑一声,答:“我的母亲就是一名汉人。先皇在世的时候,对我母亲也很好,甚至一度要立我为太子,但是我拒绝了。”
“却是为何?”
“因为自保啊。我很清楚,北国的贵族阶层都很仇视汉人,我这个混血皇子在他们看来是血统不纯之人,没资格继承皇位。如果我成为太子,能不能顺利继位先不说,哪怕当上了皇帝,将来先皇驾崩之后,我也会被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下场只怕会凄惨至极。”
婉灵听罢,不由得沉默了。
“后来啊,我也想开了。当皇上有什么好?你看我皇兄,今年不过三十八岁,却像是五十岁的老头似的,整天勾心斗角、四处戒备,一句话说不对就觉得有人要篡位,累不累啊?还是当个王爷好啊。论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论钱财,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也不用参与权力斗争,偏安一隅,每天提笼架鸟、游山玩水,过得是神仙日子。这种好事,去哪里找?”
婉灵不禁温柔地笑了:“王爷您若不是皇室中人,我倒真愿意与您结义金兰,互称兄妹。”
“只是兄妹吗......”刘长洪有些怅然。
婉灵微微屈身,道:“那,我就先去收拾东西了。”然后便款款离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便已泛舟于清流之上。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了一艘客船,足可坐十余人。这恐怕是太子早就计划好、备在这的吧。
言归正传。此时众人已在舟船之上漂泊了半个时辰,放眼四周皆是钟灵毓秀、高山流水,可谓是山河秀丽、对影流霞。大家饮酒作乐,好不痛快。不知不觉,已是酉时,日光已渐倾斜。又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雨云,竟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时间江上烟波渐起,斜阳斑驳如画。
刘长洪见光线偏暗,便主动点起了一盏油灯。而婉灵,却是出神地望着窗外,有些触景生情了。这片烟雨朦胧,令她徒增伤感。
这时,大皇子眼珠一转,说道:“父皇,您看儿臣等在这船上坐了许久,光顾着饮酒谈天,却是少了些诗文风月。恰遇此时烟雨朦胧,美景如诗如画,不如......”
皇帝点了点头,答:“孩儿说的有理,那么,就由寡人先开始吧: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大皇子拍案叫好:“好一首!那么,孩儿就献丑了: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二皇子不禁击节赞叹:“这一首叫大哥吟诵出了精髓,令人回味无穷!那么接下来,该我了:
落日绣帘捲,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取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太子连连称好:“二哥这首,当真是妙不可言。三弟就斗胆献丑了: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好一首!真令四弟我自惭形秽!”四皇子慨然叹道,“那我便诵上一首吧: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吟罢,众人纷纷叫好。忽然,皇帝看向了刘长洪,便笑道:“五弟,接下来该你了,可别想逃掉哦!”
刘长洪哂笑道:“皇兄,五弟我的文采怎可与您相比?还是不要献丑了。”
可是,皇帝却不依不饶:“五弟这叫什么话!大家一起玩乐,高兴就好,有什么献丑的?你可不要驳了我的面子。”
“这......唉,好吧。”于是,刘长洪认命了,“那五弟我,就斗胆献上一词:
闲云野鹤,一苇清渠荡。
片叶总薄情,无人访。
束冠花前月,青梅酒,玉壶烫。
醉眼贴金榜。
曲高和寡,帘卷晚风独唱。
丹青妙笔添虚妄。
凡尘多爱恨,生迷障。
忍顾浮生事,天涯路,难名状。
且把西楼上。
戏说千古,自有痴人相望。”
一词念罢,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二皇子愣愣地说道:“这是鹤冲天的词牌啊,可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首词?”
太子悄悄踢了他一脚,低声答:“这是皇叔自己作的词......和我们这些只会借古人作品来炫耀的人比起来,皇叔才是真高人。”
婉灵也听得微微一笑,这位王爷,当真是“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
片刻之后,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哂笑道:“五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还故意装作文采不行。现在看来,你的水平何止胜我百倍。”
“不敢不敢......”刘长洪急忙谦虚了起来。
可是下一刻,皇帝便转移了话题:“现在,大家都吟咏过诗词了,只差弟妹了。弟妹出身中原,应该深得诗词文化的精髓吧?不如念上一首,给寡人露两手?”
婉灵温婉地笑答:“既然皇上如此要求,妾身便斗胆献丑了:
簇簇繁华催更老,酒足帘卷人消。
去年柳岸向南桥,残烛梦断,知是万重遥。
忍顾夕阳无限好,几时烟雨潇潇。
孤舟泊岸煨初寒,掌灯轻看,山水点渔樵。”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一首,而且又是原创新词,意境与此情此景颇为融洽,可谓是上佳之作。原本想要借此羞辱婉灵一番,怎料婉灵竟然也是一位高手,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刘长洪听了这首词,也顿时眼前一亮。他没有想到,婉灵不止武艺高强,文采竟也如此出众!这样一位完美的女子,不是天女是什么?
可是,只有婉灵自己知道——这点文采,只能在北国显摆显摆。若是放在中原,诗词文化极盛之地,自己恐怕泯然众人矣。
接下来,所有人都没了言语......他们还能说什么?刘长洪和婉灵两人都是高手,在他们俩人面前显摆文采,不是自取其辱吗?于是,众人草草结束了行舟,返回了捺钵之处。这一天的行程,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