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群利自然没资格和这些贵人平起平坐,此时虽被允许进来,却是在崔耕身后侍立。
“嗯?”
崔耕心一动,道:“你认识他?”
“小的当然认识。”张群利弯下身子,在崔耕耳边低声道:“这厮叫凯拉迪斯,是个波斯商人,经常在泉州采买货物到波斯贩卖。不过去年,我们林家船场和俞寡~妇……呃,俞娘子合作,造了一批新型大海船,可远航万里,想开通从泉州到波斯的航路。”
崔耕轻点了一下头,道:“然后呢?”
“茫茫大海,暗礁、飓风难以测度,开辟一支新航路谈何容易?我们林家想花重金请波斯商人带我们走一趟。”
“这是杀鸡取卵,波斯商人没那么容易答应吧?”
“不答应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唯有这凯拉迪斯,背着其他波斯商人,五十万贯钱卖给了我们一副海图。结果,这副海图是假的,要不是您的望远镜和指南针,要不是邀天之幸碰到一只波斯商船,我家大公子得交代在那。”
“所以……你们找凯拉迪斯报仇了?”
“那倒是没有,这厮自知理亏,从那以后,再没有在泉、扬、广三州出现过。我原来以为这厮改在明州做买卖呢,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长安。”
唐朝海丝绸之路要有四个起点,分别为泉州、扬州、广州和明州。泉州林家、广州俞家、扬州李家互相勾连,凯拉迪斯得罪了林家,如果要继续做海生意,只能去明州了。所谓明州,是后世的浙江宁波。
崔耕暗暗琢磨,凯拉迪斯给林家假海图,是为了阻止唐人和波斯人直接贸易。甲香被偷走,林家失去了可以出海一年以的特权,也难以开展和波斯人的贸易。
会不会……这张群利的甲香是被他派人偷走的呢?
正在崔耕花思乱想之际,眠月楼之主阿尔帕斯和几个相熟的达官贵人寒暄之后,已经把凯拉迪斯介绍给大家,声称凯拉迪斯乃是波斯来的富商,这块重达二十斤的龙涎香,是为他所有。
今日说是拍卖二十斤龙涎香,实际却是以宝会友。
道理很简单,参与竞拍的都是大唐贵人,若果真谁出的钱多,卖给谁,难免大家伤了和气。另外,凯拉迪斯也难以承受失败者的怒火。
以宝会友简单了,大家各拿出一样宝物,若凯拉迪斯觉得哪样宝物合适,与之交换。
能不能买到龙涎香,一是看财力,二是看运气,三是看愿意付出的代价。
阿尔帕斯开口讲完,凯拉迪斯全程没有发言,只是面带微笑,冲着大家微微颔首而已。
不过,他看到张群利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本来么,是林知祥、张元昌到了长安,也没资格在这种场合露面啊。张群利出现在这里,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
……
待阿尔帕斯讲完,众贵人面面相觑,一阵不满。
左御史大夫窦怀贞道:“原来说好的是价高者得,现在却是要宝物交换,你这胡商莫不是在耍我们吧?”
“那小的哪敢呢?”阿尔帕斯赔笑道:“先前实在是小的思虑不周。如今仔细想来,论家财,谁能赶得聚丰隆的曹掌柜?难道大伙愿意把龙涎香拱手相让?”
其实大家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
不过,曹月婵有个致命的弱点,那是她弟弟曹昊如今还被关在御史台,马要被宣判。量她在这个节骨眼,也不敢凭财富压人。再者,大家实在想不出曹月婵花费偌大代价得到这二十斤龙涎香的动机。
但是,如今崔耕出现在现场,大家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窦怀贞道:“即便如此,龙涎香乃是有价之物,怎能和无价之宝相提并论?你这胡商的要价也太高了。”
“不,不,不。”阿尔帕斯连连摇头道:“龙涎香虽有价,但二十斤重的龙涎香,却前所未有。这和珍珠一样,七分为珠,八分为宝。小的以二十斤一整块的龙涎香和诸位换宝物,实在是公平交易,双方都不吃亏。”
窦怀贞想了一下,道:“好吧。既如此……老夫出七宝床一张,换你这二十斤龙涎香。”
“啥?七宝床?”
“这窦老头真舍得啊!”
“想不到七宝床竟然落在他的手里。”
……
窦怀贞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七宝床的大家当然听说过了,当初张昌宗兄弟得势,搜天下珍,为自己的母亲韦阿臧造了这张七宝床。
此床通体用象牙雕成,饰以金、银、珠、玉等各种珍宝,铺的是犀角簟席,鼲貂皮做的褥子,蛩蟁毛和蚊毫所制做的毡褥,以及汾晋的龙须和临河的凤翮编织的床席。端的是华美异常,珍贵至极。
张氏兄弟被斩后,此床不知所踪,没想到最后竟是落在窦怀贞的手。
公允地讲,拿这床换二十斤龙涎香,窦怀贞可是大大的吃亏。很简单的道理,刚才阿尔帕斯是在偷换概念,珍珠和龙涎香其实并不能类:珍珠能一整颗的镶配,你这二十斤龙涎香再珍贵,能一块儿烧了吗?
有人酸溜溜地道:“看来窦大夫是病急乱投医了哈!”
无疑,这是讽刺窦怀贞阳~痿,要不惜一切代价重振雄风。
崔耕看向太平公主低声道:“你莫捡到盘子里都是菜,窦怀贞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提拔起来没什么用处。”
“哪啊,二郎这可错怪妾身了。”太平公主道:“这位阿赩在唐隆政变后,因为依附韦后之罪,被贬为毫州司马。最后他是走通了陛下的门路才官复原职的,跟妾身完全无关。”
窦怀贞历史的确是李旦下令调回来的,后来见太平公主势大,他才依附太平公主,进而被封为宰相。
崔耕猜测,可能窦怀贞现在的确还没投太平公主,道:“那他用七宝床换龙涎香,可能未必真是为了自己。”
“二郎是说陛下?嘻嘻,那还真有可能。”
……
很多人想到了这点儿,不敢继续和窦怀贞争竞龙涎香。再者,七宝床还珍贵的宝物,这天下也没几件。
阿尔帕斯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还有没有别的贵人,愿意拿出宝物来换龙涎香的?若是没有,此香可是窦大夫的了。”
“我有!”有人高声道。
人们循声望去,却是宁王李成器,他说道:“吾有一宝,名曰七宝砚炉,此宝装饰华丽自不待言。最关键的是,冬寒砚冻时,置于炉,砚水自消,不劳置火。这七宝砚炉乃陛下亲赐,不窦怀贞的七宝床强的多?”
“好,很好。”阿尔帕斯又对众人道:“左御史大夫窦怀贞出七宝床,宁王出七宝砚炉,还有继续出价的没有?”
申王李成义道:“某也出一样宝物,若是识货之人,当知此宝远在那二宝之。”
“哦?但不知申王有什么宝物?”
“我这宝物,却是本王新买的一名美姬。此女名楚莲香,国色无双。最吸引人的是,她体带异香,每出处之间蜂蝶相随。”
岐王李隆范哈哈笑道:“想不到二哥连楚莲香都舍得,小弟不才,也想凑个趣儿!吾有大唐十宝之马鞍玉,不知可否换得这二十斤龙涎香?”
连大唐十大宝物都出来了,当即很多人熄了争竞之心。
一来是确实难有匹敌之物,二是龙涎香的价值远不及这几样宝物。很显然,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发展为几个王爷斗富之局。自己再加码,既得罪了大唐亲王,又大大的不划算。
崔耕自然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曹月婵却低声道:“妾身今日叫二郎来,是防止单单用钱财解决不了此事。二郎,娟儿的身世实在可怜,你帮帮我,拿到这二十斤龙涎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