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共赴深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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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知到镜眼的存在是艰难的,从伊妮德紧蹙的眉头就可以看出。古尔维格和加文提着埃德温,不时抱怨这里没有生命迹象、埃德温太沉、找不到出口、埃德温太沉、泡久了眼睛会瞎、埃德温太沉。去来其实很怀疑埃德温其实早已酣然入梦,显然维尔加也有同样的怀疑,因此看到埃德温病恹恹的模样不时冷哼一声。

  他们几人在这面镜中游荡了很长时间,没有遇到一个物体,哪怕是一粒小石子也没有,他们就像是凝固在淡红色琥珀中的几只蚂蚱,在漫漫无尽的水中进行慢镜头的游动。去来心中的不安加深。

  如果……如果能再遇见一个人,哪怕是个邪恶的黑党,我也不畏惧他,起码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可是在这里,这死寂而炎热的水里,不能不让人惶恐。

  终于再也忍不住,去来问道:“到底怎么才能销毁镜眼?”

  话说出来,其实没有指望能收到回答,几个小时后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就连古尔维格也放弃了继续抱怨,很麻木地拽着埃德温,无怨无悔地跟着伊妮德游动。但这时伊妮德正色道:“每一面镜中镜眼的出现形式都不一样。你想不想听我讲一讲?”

  这真的是去来巴不得听到的话。

  “讲吧讲吧,你快讲,我们都听着。你愿意聊天真的是非常友善的举动,伊妮德,我们都快闷死了。”

  “好吧,我来说。有的镜相当危险,里面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头妖兽。那么这头妖兽就是镜眼,只要杀掉它就可以自动出去。只不过这种方式较为危险,镜眼一旦毁灭,整个镜就会崩塌,连带着里面的生命也一起消失殆尽,如果不能及时逃出去,焚镜者也会死在里面。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找出逃生的渠道,镜面一旦崩溃,立马撤走。”

  “怎么找到渠道?比如?”

  “比如进来之前,先在外面缔造一个镜,进来之后再用遁镜术将二者相连,找到镜眼后出去。”

  一阵沉默。去来说:“真魔幻。”又问,“那你之前缔镜了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缔!”

  “你以为缔一面镜很简单吗?只要缔镜,就必然会使用镜术,汉奢丽宫的巨人和黑党就会感应到。你就没想过这面镜为何藏在祭坛上吗?”

  去来顿时感到惭愧,果然和这几个人比起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考虑不顾忌,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对不起,没想过。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是敢死队吗?”

  伊妮德憋着气,毫不留情地说:“这是个局。只要焚镜,必然会生死一线。”

  终于半睡不醒的埃德温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关键是找不到镜眼。这里**什么都没有。”

  然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尽管谁都没有开口,但是这种局面真的是完全料想不到的死局。就像一个人本来怒气冲冲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棉花,窝气是一回事,再好的神族都会有体力极限,如果到最后都找不到任何出口,那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过了很长时间,终于维尔加轻声问:“你们觉得穆斯贝尔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热啊。”去来忍不住叹气。

  尔加若有所思:“芬里斯将一面镜安厝在真火之境是有理由的。炎热能阻止隼党的步伐,那么只有能令这里降温,这面镜带给我们的最大困扰就消失了。”

  五个人一齐看向他。

  去来吸了一口气:“降温……那你的意思是……”

  “只能这样了。尤金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事不宜迟。”

  维尔加挑起一边的眉毛没说话,加文、古尔维格、伊妮德和去来齐刷刷看向埃德温。

  冰雪巨人顿时愁眉苦脸:“好吧、好吧,我试试,但是首先声明两点,第一,不一定管用,第二,你们得帮忙。”

  古尔维格点点头,和加文一起松开了埃德温,然后又做出和山冈上结阵一样的动作,她举起魔杖,又开始念起低沉的咒语。每当古尔维格念咒结阵,去来都会感觉她的身体里进入了另一个灵魂,完全是两个人。她本来性格明朗,可是每当履行起法师的职责,自身都会弥漫上一种阴郁而神秘的气质,冰蓝色的宝石里总是会晃过模糊的光影。苍白瘦弱的手臂和晦涩难懂的咒语总会使人联想到邪恶的力量,譬如黑党。

  这个阵很快显出它的大致轮廓,随着冰晶逐渐凝聚,埃德温闭上眼睛,嘴里似乎憋着一股气,是一种努力酝酿的架势。高达数丈的冰晶漩涡中,他的身体竟然就开始膨胀,须发和肤色也越来越白皙,真正应了冰雪巨人的称号。五道雕刻了花纹的冰柱缓缓从他们脚下的位置凝聚出底部,然后像是有几只无形的巨掌在垒磜,冰柱渐渐升高,周遭都散发着明亮的白色光辉,仿佛神的祭器。

  加文、伊妮德和维尔加三人游上去站在了三只冰柱上,古尔维格脚下本身踩着一尊冰柱,就剩下一尊是空的,另外几人竟然一起看向去来。

  去来愣了愣:“你们不是想让我上去吧!我根本不会啊。”

  “去来,不要没有自信,跟着我们的手势一起凝聚镜魄,给埃德温提供充足的力量。”

  他明白这件事已经没有推辞的余地,吐出一口气,终于站到了最后一尊冰柱上。以古尔维格为首平心静气地凝结镜魄。就像几个月前伊妮德教给他的那样,那时她极其耐心的站在他身边,忽然抓起他的手,在身后教他用指尖在虚空中留下冰痕的印记。那种充盈到满全身的力量至今都记忆犹新,正如一条生活在溪流中的鱼忽然接触到了江河湖海,忽然触碰到一种崭新的生活,翻开了生命中的下一页。

  仿佛沉溺在回忆之中……入迷了呢。

  当心中充满了安宁和平静,虚空中那些无形的镜魄也就能够一清二楚地感应到,伊妮德睁开眼睛,看到去来那边源源不断输出的、凝结成冰晶的镜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凝聚的都更加丰盈,吃惊之余不禁微微一笑。她感受到了,天命者的力量似乎已经有觉醒的迹象了。

  等到埃德温长到约莫几十丈高,肤色已经几近一种透明,而且温度也越来越低,虽然视野一直是淡红色的,但是一点也不觉得热了。又过了一会而,竟然冷得彻骨。去来目瞪口呆,加文却耸肩说:“埃德温在冰雪巨人中都十分厉害,这里根本没有像他表现得那么热。他刚才一直偷懒。”

  伊妮德笑了笑。去来想想这家伙的重量,不由得哼了一声。

  加文喊了一声:“埃德温,可以了!水已经快结冰了!”

  忽然一阵轰隆炸响,这面镜中所有的水都以极低的温度开始滚沸。眼前的红色越来越浓,眼睛的刺痛也越来越明显。几个人同时大吼,这镜要塌了!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们几人卷起,已经膨胀数倍的埃德温身上衣物尽碎,冰雪巨人冰冷坚硬的身躯死死地在水中扎根,竟然没有挪动分毫。那些水,不,准确来讲,那些冰,在一片空荡荡的虚无中沸腾滚动,冷得刺骨。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真火之境穆斯贝尔海姆,不可能一直这么冷下去的……

  伊妮德喊道:“加文,埃德温已经束缚不了自己的力量,我来阻止他,你们快撤!”

  加文似乎点了点头,但是因为身处坚冰的缘故,他根本接近不了去来,同时去来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鼻腔一旦吸进去那些寒冰,肺都难受得像要炸开。眼眶中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最后眼前浮起一团虚虚的白光,再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即使头骨像碎裂般剧痛,身体的疲惫感让去来恨不得堕入梦乡,脑海中却持续轮回着刚才的战斗。

  这场战斗中的敌人是无形的,他们在和炎热决斗,古尔维格发挥了法师的力量结出阵,五个人一起为埃德温佐阵,最终他眼睁睁看着埃德温力量全面爆发,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那么现在……这里又是哪里?

  龙啸声仿佛撕裂着云雹,远远传来,把他拉回现实。睁开眼睛,忍不住摸摸脸和眼睑,没有摸到温热的热体,令他暂时松了口气。果然如伊妮德所说,刚刚所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在水里,而是一种密度比空气更大的物质,因此身上也是干燥的。去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可以看见星斗旋转的绚烂夜空,若一个光晕流转的深渊,吸引人的目光久久注视,随后交付灵魂般深深地沉沦。四周是一片茫茫漆黑。

  去来坐起来,忍不住蜷起双膝,双手抱头,心中是一种沉甸甸的感受。然后他又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呼喊道:“伊妮德!埃德温!你们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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