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维格心急如焚地让魔杖稍微抬离地面:“别停止传送镜魄!我的阵快枯竭了!”
果不其然,尽管古尔维格倾尽全力维持着这座规模巨大的寒冰阵,在这种异常焦热的天气下,无数冰魄从阵中逃逸出去,瞬间化成水汽弥漫在滚烫的空气中,一个越来越大的豁口在阵的西北边龟裂,大块大块的冰渣从裂口处掉落,热气冲进本来已经稳定下来的寒冰阵,又新增了几个大裂口,整个阵已经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啊。”
古尔维格真的很害怕蛇,她的神色已经变得很癫狂,瞳仁的颜色非常空洞,却还需要颤栗着双手,坚持专心致志地结阵。深深的兜帽下,
汗水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衫,赫拉德的叫声虽然模糊不停,却足以像利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口。焦躁和不安同时折磨着这些人的情绪,伊妮德望向加文,冰冷的面容坚毅无比,紫蓝色的瞳孔中,他看到了自己流了一头汗的脸庞和远方数以百万计的幼蛇,她意思已经明显不过。加文终于下定决心。
“这么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古尔维格,不要再结阵了。我们全部冲过去,把赫拉德救出来。埃德温,你迅速制造出冰面铺路,其余人一律凝结符咒杀死幼蛇,切记不要慌张。”
古尔维格咬了咬牙,终于让魔杖顶端的宝石停止了闪烁发光,高达数丈的冰墙上,裂隙花纹似的爬满了它的表里,只等一触即碎。
“砰”的一声,无数冰渣在刺眼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彩,飞扬升腾,等洒向每个人紧绷的面孔时都化成了冰凉的雨点。几道包藏冰晶的镜魄同一瞬间炸向蛇群,一时间红鳞翻滚,鲜血四溅。埃德温操纵冰雪出类拔萃的能力施展到不遗余力,粗糙而结实的冰面迅速覆盖在群魔乱舞的蛇群身上,几人急忙踩踏上去,顿时冰碎蛇裂。
等真正赶往赫拉德那里,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他正半跪在地面上,头盔已经不知落到了什么地方,流血的手掌抓不稳佩剑,无声掉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他腹部受了很重的创伤,密密麻麻的幼蛇缠绕满了胸膛以下,交缠着贪婪噬咬。他曲起的右膝盖已经露出森然白骨,痛苦的移动中瞬间断裂,碎成齑粉。
他们把符咒掷向蛇群,可这些蛇居然宁愿被大片大片地炸碎,也不舍得散开赫拉德的身躯,同时他们这边又有大量红蛇从融解的冰层下苏醒,埃德温猝不及防被咬中脚踝破了皮,痛得大喊一声,蹲下去手指碾碎了蛇的头骨。
“嘿!埃德温,你非要捏死它不成!”古尔维格大吼道,只见失去了埃德温镜术控制的冰面迅速化成水,他们全部站在水泊中,复苏的幼蛇湿漉漉地往他们身上爬,去来只得用剑来扎穿一条一条幼蛇的躯体,一阵恶心的“噗噗”声中,几人都只好放弃了远程符咒攻击,着力解决近忧。
埃德温连连道歉,去来重新抬头,正看见赫拉德脖颈处一道伤口——是在在比武中划开的,又被这些难以餍足的幼蛇不断撕扯拉大,看得令人头皮发麻。这种重创下,他脖子的破洞鲜血直涌,将毒蛇的红鳞染的更加鲜艳。血腥味仿佛刺激了它们的食欲,就像是一条条吸血鬼,那些吸饱了血的幼蛇身子由细变粗,皮肉被撑成了透明的淡粉色。
“赫拉德!!”去来只觉得心惊胆战,大声呼喊他的名字,手臂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正对上维尔加灰沉沉的目光。他摇头示意去来不要再喊,其他人即使已经阻退了脚下的幼蛇,却没有像刚才那么剧烈地拯救赫拉德。
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觉袭上心头,去来明白他们已经放弃了赫拉德,认定他会死。
真是太残忍的现实。
赫拉德脸上饱含痛苦的神色是去来无论如何也难以忘却的,只见他用他已经被噬咬得只剩下白骨的手指竭力堵住脖颈上伤口,似乎想要阻止鲜血的喷薄。他的空洞的眼睛充满迷蒙泪水,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魂俱裂。就是这样饱含绝望和情感的眼眸,被饥不择食的幼蛇爬上去狠狠咬了一口。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眼球的破碎,却看到他已经被蛀空的身躯缓缓倒下,全身都被毒蛇覆盖得严实,至死也没能被他们的救援。
可他们甚至连为他默哀的时间都没有,进退维谷中,传来“哗啦”一声响,只见伊妮德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空,捡起滚落在地的一瓶焦油,这是一种特殊的焦油,不但可以助燃,还能遇火发生剧烈爆炸——去来忽然洞悉了她想要做什么。
伊妮德拔开瓶塞,用镜术熟练地凝聚出长弓和一支支冰箭,箭头全部蘸满了往下滴淌的焦油,射向远方前赴后继的红蛇。“哧哧”声中,已经不同方位的几条幼蛇中箭,她操纵起火焰魔法,凝聚成包藏烈焰的符咒,掷向刚才冰箭射去的地方。
烈火和爆炸声在不同方位响起,空气中除了燥热就是弥漫着烧焦皮肉的味道。成百上千条红蛇被炸翻炸断炸焦,加文和去来也开始缔造冰弓和冰箭,蘸满了焦油后射向不同地方,古尔维格和维尔加不断制造火焰符咒,滚滚浓烟中,起码有几万条幼蛇就死于非命了。
伊妮德提起剩下来的半瓶子焦油,竭尽力气把它甩了出去,长发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散落下来,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抿得发白的形状好看的嘴唇。
惊天动地的爆炸过后,毒蛇开始像潮水般退去,在某一个隆起的小蛇堆退去后,赫拉德烧焦的尸骸暴露在空气里,他们赶过去,发现那件银白色铠甲烧成了一堆形状难辨的烂铁,黑乎乎地和他的遗体连成一体,只有从前别在他胸前的那枚白隼勋章没有过大的损坏,还在一摊黑色中发着银光。赫拉德多处关节已经完全碎裂,剩余的骸骨也腐朽得不成样子。最终他们沉默着拿走了象征着圣殿骑士的宝剑和勋章。
这是他们能为他保留的最后东西。
去来用手挡住眼睛,使劲眨了眨,这是他亲眼目睹身边的又一个人活生生死去,他们对他的死亡无能为力。
那么接下来,还有多少人要死?
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点也没有,去来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这时感到内心已经很平静了。
加文长长地吐了口气,神色颓唐又无力:“往前看,那边已经有一面镜在等待我们了。往前走吧,我负责带着赫拉德的剑和勋章,把它们交还给他父亲。”
他们几乎是以跌倒的姿势进到这个镜里,去来差点惨叫出声,他们似乎浸泡在一鼎燃烧正旺的沸水中,呼出来的是咕嘟咕嘟直冒地气泡,眼前的视野全是淡红色的。
他扭头向其余几个人看去,他们的鼻前不断冒出气泡,头发在淡红色的水中曼舞,仿佛水里盛开了大朵大朵的花。
就在这时,去来感觉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不由得大叫一声,声音竟然是清晰的,而且嘴里也没有进水。本来以为是这里有黑党之类的敌人,忽然感觉到那是一只女人的手臂,这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看到那人是伊妮德,总算冷静了一点。古尔维格和加文正在费力地提着埃德温的胳膊,而埃德温似乎没有一点力气,两只肩膀是耸塌的,眼睛疲惫地半睁着,任由两只胳膊被紧紧拽住。
去来忽然想到刚才的战斗中他一直在维持冰面——本身这种冰面是凝结好就不用管了的,但因为环境异常炎热,冰面会化成水,所以埃德温只好持续汲取镜魄维持着它。
难道是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埃德温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维尔加一个人自在地半漂着,眼睛却瞄向埃德温,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屑地哼了一声
去来问:“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水的红颜色没毒吧?”
“我们现在感觉在水里,其实是一种假象。”伊妮德看到他已经适应了环境,轻轻松开手,“这镜中空气的密度比外面正常的空气密度要大很多,而且具有腐蚀性,所以眼睛微出血,视野是红色的。”
“你怎么这么厉害,知道的东西这么多!”去来崇敬地看向伊妮德
加文也说:“我们找到那个祭坛几乎没遇到什么障碍,她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伊妮德愣了半响,然后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里什么场景都似曾相识。”
去来想起她刚才说的苏拉的圣歌。他其实很想问她是在哪里学会的,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和加文的轻声交谈中,去来才知道伊妮德是整个阿萨神族最优秀的镜师,也被称为隼党的蛇蝎美人,是维达王室最忠诚的捍卫者。
去来羡慕道:“你真幸运,有这么厉害的妹妹。”
加文轻轻笑了笑,伊妮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