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生活在紫禁城里的人,除去那些在人类当中堪称是最下等,必须要成天价忙碌于这诺大一个皇宫内院的“吐故纳新”的太监们,也许才能够从被困当中感觉到由此所带来的诸多不便之外,对更多的人来讲,其实封锁不封锁或许都一样。如果不是听说、或许是看到了一些前来封锁紫禁城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们,恐怕封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未必会有多少人知道。
就像眼下的慈禧,除了每天再见不到的转自军机处的一份份奏折之外,其它的事情还不都是一样?
张祖光来到储秀宫,难得地看见这位声名赫赫、一跺脚整个大清都颤悠的太后,居然会像寻常百姓人家的妇人一样,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小皇上,稳稳地坐在那里。除了脸上的气色稍微差了点儿,眉宇之间似乎并看不出多少的愁闷,或者是恼怒。
同仁堂是太医院定点的药品采购商铺,往紫禁城送药,张祖光来了也不止一次两次,可要是能够得到慈禧的亲自接见,那可是难得的一件事情。记得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太后的时候,那还是在去年,而且还是占了东家的光。
这次进来就不一样了,来之前,张祖光就料定慈禧一定会接见他的,否则,他也就没必要进来了。这一切,都是范文瑞等人和他提前筹划好了的。慈禧急需得到外面的消息,哪怕是一丁点儿呢,她也肯定想知道。而现在,她早已变成了瞎子和聋子,能见到一个来自外面来的人,那可是太不容易了。
慈禧在笑,笑得很自然,还破例地叫一旁伺候的安德海给张祖光安排个座儿。
张祖光没坐,脸上露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仿佛没有兵变,太后还是雌威犹在。
慈禧就是慈禧,大凡能成为枭雄者,一般都是很不一般。别看平时一遇到些不痛快的事情,她总会怒气勃发、摔东砸西的,要不就是哭天抢地,一通的撒泼打赖。其实,往往在这种情况下,所出现的事情对她来说,那不过还都是些小事儿,真要遇到大事了,那她可是沉稳的厉害。俗话说得好,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何况她还是一个比起宰相来又要高大的多的太后呢?
奕忻竟然胆敢公然“造反”,慈禧确实没有想到。她有无限忠于她的忠义救国军,还有好的如同是一个人的俄国盟友,枪杆子、印把子都在手里,不要说有人在眼皮子底下造反,就是脖子伸的略微长了点儿,嘴巴尖了点儿,那也是死催的。那料想,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真的就出现了。
乍一听到这消息,犹如是晴天一声霹雳,慈禧大瞪着眼睛,半天没说话,一对儿大大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她真想破口大骂,可转念一想,她又劝慰起了自己,冷静,要是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上佳心境,是成就不了大业的。别的不说,自己一慌乱,内宫里本来就会有的那些墙头草、顺风倒们也就会趁机倒戈,真要是那样,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她一咬牙,忍耐下了一切的怒火,很快平静下来,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迅速发布下去一道道应变的口谕。从一生下来她就没看上过两眼的小皇上被抱进了储秀宫,现在,不需要任何人帮她抱小皇上了,全由她自己来,白天抱在怀里,晚上睡在身边儿。皇上的御宝大印那更是不会被遗忘,早就放在了她的枕头边儿上,一刻不离视线之外。
至于宫里的侍卫,该背叛的都跑了,总还剩下百十号人,这些人都被聚拢在了她的殿前殿后。她都想好了,你奕忻休想从我这里讨去半点儿的便宜。叫我下罪己懿旨?怪了,哀家错在哪里了?哀家罪在何处?哀家就不罪己。你奕忻如果胆敢带兵来捉拿哀家,那哀家就在你们面前亲手摔死小皇上,这可是你们逼的,哀家叫你们遗臭万年。
“呵呵,你们同仁堂的牛黄安宫丸确实不错啊,幸亏这些药,不然,哀家还真是要抗不过去了。”慈禧看看桌案上张祖光带来的药,平静地笑着,“不过,这药嘛,即使再好,那也是治得了病,却是救不了命啊。”
“太后真是说笑了,”张祖光低下头,“太后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咯咯……说的真好,看来同仁堂不但出好药,还出好话呢。可惜啊,现在是有人盼着哀家娘儿们两个早死呢。”慈禧的眉头动了动,低头看看怀里紧抱着的小皇上,随手摸摸安睡着的小皇上的粉嫩脸蛋儿。
“不说这个了,”慈禧抬起头,瞅着张祖光,“外面封锁的不是很严吗,跟哀家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张祖光犹豫了一下,看看慈禧身边儿唯一的安德海。
慈禧随着他的目光动了动头,微微一笑,“小安子不是那种多嘴的人。”
“是,奴才的嘴是贴着封条的。”安德海献媚地躬着腰。
“是联军总部的范帮办疏通的,”张祖光声音很低,“我们乐掌柜记着太后的药马上就要用完了,所以……”
“难得你们乐掌柜啊,还记挂着哀家。”慈禧点点头,然后,瞅瞅张祖光,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个范帮办,就是范文瑞吧?每逢大清有难,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儿,唉,也不枉哀家当初的一番苦心啊!”
“是啊,范帮办心里总是有太后。”张祖光顺着竿往上爬。
“大清要是多点子这样的忠臣,也不至于会有今天。”慈禧淡淡地一笑,指了指给张祖光搬来的那把椅子,“坐啊,不要拘谨。坐下来跟哀家说说外面,外面现在都在流传着什么?”
“多谢太后,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哪里有草民的座位,再说,草民也是贱命,站惯了的。”张祖光连连拱着手。
“你看看,这是多好的人啊!”慈禧冲着安德海瞟了一眼,又转回头看着张祖光,“这才是咱们大清的脊梁骨。将来……将来要是有机会,哀家会重重封赏你的。”
“多谢太后恩典!”张祖光扑通跪了下去。
慈禧乐了,这一瞬间,她似乎又充满了自信。
不过,接下来张祖光带给她的,可不都是好消息。俄国人在威海卫全军覆没,这本来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是真的,俄国盟友一直在欺骗她。而这次奕忻造反,他背后依仗的,居然还是俄国人。还有天理吗?她一个堂堂的一国之母,已经为了大清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种无情的回报。到底是谁错了?
“你能帮哀家做件事情吗?”慈禧面如秋霜,望着张祖光的眼睛里,却流露着难以掩饰的一种渴望。
“草民从一落生,爹娘教育的就是要知恩图报。”张祖光第一次抬起头,看着慈禧,“太后尽管吩咐。”
“是啊,是啊,”慈禧眼圈儿不知不觉地有些红了起来,“患难见忠臣啊!”她揉了揉眼睛,“哀家也不会难为你,只是想叫你去趟丰台,替哀家传个话,哀家想见见普拉雅廷顾问。另外……”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张祖光,“算了,你是生意人,又是寄人篱下,再远些的事情不劳你了。这样,你能和范帮办疏通疏通,从宫里放个人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