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日，我一身华裳站于晋宫之中，第一次见到秦汐的父亲，这位快要成为我公公的人。晋王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可惜他快要死了，身上都带着死亡的气味。我是死人，这种味道我闻得到。不过与其在这里替秦汐做无谓的伤心，不如早些帮他除掉障碍，不然没准儿过不了多久，他身上也会带有这种味道了。
“儿臣私访途中，听闻此女善歌舞，善模仿罹国夙夜王后的惊鸿之舞，特带进宫来，献舞于父王。”秦汐的声音从暗中响起，大殿之上一片骚动。所有人都朝声音处看去，显然是没有料到太子已经回到晋国。秦汐从阴影中慢慢走到明处，我似乎看见了他头上飘动着黑白无常两兄弟。
“你叫什么名字。”晋王问我。
“回晋王，民女子衿。”
“本王听闻惊鸿舞早已失传，你从哪里得来？”
“惊鸿舞虽然因罹王后的死，沉溺于世间，但看过罹王后惊鸿舞的人将其带入民间，世代传承。因知道的人稀少，所以没有广泛流传，陛下在深宫之中，自然不得知。民女有幸，得此舞步，虽勤加练习，也无法还原罹王后的精华。”如此说辞，说得我自己都恶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子衿为何要带着面具上殿？”
“民女以为，舞者跳舞，观者看舞。夙夜天下极美之人，民女若丑，则污了夙夜王后之舞，民女若美，脸色遮去了舞蹈的光泽，也是对这舞蹈的亵渎。舞，唯舞。纯，至美。”说那么多废话，其实就是不想让你们看见我的脸。你们若是看见惊鸿舞创始人给你们跳舞，早就吓死的吓死，心里承受能力强的就把我宰了，哪还有空等我跳啊。
晋王点头称好，我却并不觉得他信服了我的话。
窸窸窣窣见，上来了许多为我伴舞的舞姬，这都是太尉府训练多年，专门为王族庆典时所用的专业舞姬。
乐官鸣琴，舞起。广袖挥起，我在旋转的缝隙间看向秦汐。他并没有看我，手中紧紧握着酒杯，仿佛那就是我的脖子，气息有些不稳。
我知道，他在生气。
在我来晋宫之前，和秦汐发生了很大争执。
秦汐本来的计划，是让赤鸢和我学习惊鸿的舞步，在舞于大殿之上，我在暗中与赤鸢同舞。他可以命小麻花在太尉的饭菜中参入我的血。这样，太尉看似在看赤鸢跳舞，实则是以血为媒，看到了我。而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摄取他的魂魄了。
可惜，我没听秦汐的话。
临行之前，赤鸢要给我易容成她的模样，我借此机会说要与她再练一起舞步。跳舞过程中却突然改跳曼珠沙华的“惊魂舞”，用了迷魂术，把赤鸢迷晕了，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地跟着小麻花走了。
我决定亲自跳舞，是因为秦汐明明是个行事周密的人，可是这次却有个极大的纰漏——万一太尉没有吃到混有我血的菜，怎么办？我没有与秦汐探讨这个问题的可能性，而是私自决定要亲自出马，因为我知道，他既然说过不让我上去，无论我说破大天，他依旧不会让我上去。
秦汐并没有跟小麻花一同去接赤鸢，这使我大感宽慰。若是秦汐站在我面前，我真没底气骗过他。
可是，我只是刚刚站到大殿之上，秦汐竟然就认出了我，这极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看了一眼他快要吃了我的眼神，心中悲愤。
在数百人面前跳舞，只取一人魂魄，这需要很高的技术含量。我努力不去看秦汐，屏气凝神，逐渐眼前的人都慢慢消失了，空剩下太尉一个人。这是一种自我催眠术，免得一会儿吸魂术把无辜的人一起吸走。
我先杀了西钥家的一双女儿，这次又要来取老太尉的性命，西钥家与我无冤无仇，如此遭我迫害，也算倒霉了。
先象征性地跳了几些节拍，在我正要开始行动的时候，右腿膝盖不知被什么打中，突然一软，竟差点跪下，耳边音乐的声音重新浮现，大殿之上，所有人的面孔又都出现在我眼前。我心中一惊，错了舞步，抬头看去，秦汐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趴下。”我猛然反应过来事情不对，顺势做了一个贵妃醉酒的动作，仰身贴紧地面。
一阵风掠过，一名舞姬挥舞着水袖，踏空飞出，凌厉地冲向晋王。看她的姿势，似乎刚才想要踩我的肩膀借一下力的，结果我忽然仰身，她一脚踩空，慢了半拍。
我惊惧有加，以为她会一脚栽下来，踩破我的肚子，可是那女子武功甚好，没踩到我，也没耽误她飞出去，从怀中掏出软匕首。这使我摸着肚子，小小宽慰了一下。
晋王正与妃嫔交谈，来不及回头，我一声惊呼：“有刺客”间，晋王连看都没有看一下，手起刀落，那女子执匕首的手已经被晋王砍断，掉在桌案上，尖叫声四起，全场哗然。
晋王出手太快，就算是有备而来，那么近的距离，在短时间内能拔出长剑，挥剑而起也十分了不起。我佩服晋王过人的胆识和炉火纯青的武艺，秦汐的强大果然有良好的遗传基因。
说到秦汐，我慌乱间看去，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我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他的影子。
剩下的几名舞姬都拔出匕首，虎视眈眈地看着晋君，大殿间外忽然冲进来很多人，带头的我认识，在太尉府的那几日里我见过他。
我早就听说太尉掌握了都城卫队，看今天的阵势果然如此，大殿之上迅速分成两个阵营，保王派和逼宫派。
站在逼宫派之手的是御史大夫，他正在和晋王谈判，太尉早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心中一慌，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悄悄躲到一边的一根柱子后面。
这是要逼宫了？我摇摇头，找个空隙想要躲到一边去，一心只担忧秦汐的安全。若我是太尉，一定会在晋宫之内设有内线，晋王有恙已久的消息也一定有所耳闻。若等到晋王殡天，即便以兵权相威胁，扶持小王子上位，子弱母壮，江山很容易就可以易主到西钥家。可只要有秦汐在，他依旧能再把小王子逼下去，重夺秦家江山。除非秦汐死了，否则想要吞掉晋国，太难了。所以这次，如果是我在策划这次行动，逼宫，杀晋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至秦汐于死地。
秦汐那么聪明，也一定会想到这一层，可是我依旧十分担心。大殿之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我的情绪却只被一个人牵动。
经历过罹国国灭，我对于这次小型的逼宫并没有很感兴趣。汐宫还真是多灾多难、命途多舛，百年前被逼死在宫墙之上，百年后老爹又叫人逼宫。这算不算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看来选在在今天动手的，不止秦汐一个，也不知道今天黄历上是不是写着不易出门。想起秦汐和我说的话，让我乖乖留在他身边就好，又想到他今天看我的眼神，我忽然明白，秦汐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他在看见我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时候，才那么气愤。
既然秦汐早就知道，那他老爹就不会有事，他们忙他们的，我只管在这里等着秦汐大捷就好。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一会儿怎么跟秦汐承认错误，忽觉脖子一凉，用手一摸，一把冰凉凉的刀架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