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瘦小的书童踉踉跄跄地冲到楼前,大吼一声:“中了,郎君们都中了,苏郎君第一名,陈郎君二十七名,于郎君五十五,董郎君七十九……”
他的声音发颤,几个士子一时间没了声响,愣愣地出神。
苏文成的手也有点儿发抖!
多少年的苦读,只为了金榜题名,如今如愿以偿,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
过了片刻,欢呼声四起,茶博士,掌柜的,还有周围的客人们纷纷道贺,董忠文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直接用银子打造成的吉祥物件儿一通打赏,喜得几个在旁边讨活儿的闲汉都眉开眼笑,好听话,喜庆的吉祥话一连串一连串地往外吐。
苏文成深吸了口气,捏了捏略有些僵硬的手指,心下大为安慰,连忙交代自己身边的小厮,赶紧回去报喜,让他闺女和小子也高兴高兴。
这时,于乐淘的身体忽然一僵,压低声音,猫下腰,小声道:“别太张扬,小心一点儿,下面榜下捉婿的家丁还没走完,咱们撤吧。”
苏文成深以为然,没办法,僧多肉少,来的家丁太多,总会有没有抢到人的还在下面流连,每到最后,就连五六十岁的老头子都有被抢走的可能,在好些人眼里,年纪大点儿不怕,没准儿更疼新妇。
几个人偷偷摸摸溜达下楼,约定了再聚的时间,就喜气洋洋地往家里走。
苏文成兴高采烈地要去和自己的儿女分享自己的成功,却不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并不在家。
教坊司虽然叫着不好听,也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却不是寻常的青楼妓馆能够相提并论,说起来,这地方的教习也是领着朝廷俸禄,这里面混出名堂的行首,连朝中大员也要给几分薄面。
但即使如此,此地也并不是个良家女子该来的地方。
苏桐今天却来了,到是没进教坊司的大门,而是在教坊司对面的福运客栈里和教坊司如今最知名的行首李师师私会。
雅兰居
这是福运客栈的上房,不知道的清雅脱俗,竟是比达官贵族家千金的闺房,还要雅静一些,因为挨着教坊司,来往的多是文人墨客,因为官家不能在教坊司留宿,有时候女伎们也会带着相好的男人来这家客栈逍遥,客栈的房间,也多往雅的方向布置,没有金银玉器摆件,桌案上放置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各种字画卷轴,色调都是温暖系的,很少有现在极受欢迎的大红,大绿。
这间雅兰居却是李师师包下来好多年的,只在她累了倦了,或者想清静清静的时候,才会过来休息一阵,平日里都空闲,从不让别人住。
此时天将暮,房间里点了红烛,李师师净了手,坐在桌案前,看着桌子上的瑶琴,她今日穿了一身青绿色的软烟罗裙,内里是雪白的抹胸,更衬得她容色艳丽,此时她便托着下巴,看坐在榻上认认真真调琴的苏桐。
苏桐也没有认真打扮,不过是稍微用了一点儿胭脂,上了口红,却是美丽的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端坐在那儿,懒懒散散,却纤腰如细流,窈窕风姿,浑然天成,其绝代风华,非常人可比。
“到底年轻,怎么都好看!”李师师笑了笑,“就是你这琴,弹的实在一般,嗯,都学了半个月,还没太大的长进,说明你没有什么天赋,还是要学会藏拙才好。”
苏桐随意抚琴,弹的其实还算好,比起寻常的闺秀来半点儿不次,只是远不能和李师师相比,李师师沉浸此道,毕竟已经有二十余年,她就靠这个吃饭,教坊司又多得是才艺俱佳之辈,她才觉得苏桐的琴很一般。
“我本来也没想弹的有多好。”苏桐不以为意,她不过是习惯性地做任何事儿都要讨点儿好处罢了,二十一世纪人的毛病,李师师亲自找上门,希望苏桐能给她们教坊司写几个专门的唱本,让她的姐妹们唱一唱。
苏桐一想,也没有拒绝,反正她是南柯先生的事儿又瞒不过对这些事情最敏感的教坊司,互利互惠的事情,自然是乐意做,何况,教坊司的故事实在多,她在这里面找找题材,一点儿都不难。
不过,听了一大堆教坊司的故事,苏桐还真有些审美疲劳。几乎每一个女伎都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凄惨无比,把自己说得分外堪怜,而且说起故事来,个个都十分娴熟,漏洞很少,显然不只是说过一次两次了。
“要不是李大家答应教我弹琴,我还真不想再听下去,你们这儿难道全是家世败落,不得已沦落风尘的奇女子不成?”
苏桐叹了口气,忍不住咕哝,谁一晚上听十几个换汤不换药的故事,她也得烦得要命。李师师失笑:“这是教坊司,到的确是大家闺秀居多,不像外面的青楼妓馆,那些娼妓们也经常说让人肝肠寸断的故事,大部分都是假的,当然,别管是教坊司还是外面的青楼,所有女伎,女娼们讲故事,大部分只为了让人同情,让人怜悯,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入了这一行,便是本身冰清玉洁,也得陷入泥淖,干净不了。”
“那些官人们听这个,就听不烦?”
“谁会把她们这些女人的话当回事儿?”李师师自嘲地一笑,即使是教坊司的女伎,也不过是供人玩乐的物件儿罢了。
苏桐跟着李师师学琴已经有大半个月,有空儿就过来,反正李师师现在也不忙,能让她见的客人,已然很少很少,身价高了,行首自然要学着拿乔,总不能任谁都见得到,那便不值钱。
别说,她还是喜欢和李师师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别看她能和大长公主,和那些达官贵人的亲眷们相处的极好,也能让那些人喜欢她,可是,在这个社会上,恐怕也只有教坊司的这些行首,还有点儿现代女性的风范。
这些人,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女伎这一个词语来形容,按照苏桐的理解,她们都是明星,是引领这个时代时尚潮流的人。或许,这也是苏桐答应写唱本让教坊司的女伎们传唱的重要原因。
苏桐扔下瑶琴,歪熏过香,味道极为好闻的美人榻上,正打算再和李大家说说最近京城流行的头饰服装,尤其是宫廷里各位娘娘们喜欢的装扮,好让她故事里的主人公也能跟得上形式,就听外面传来几声敲门声。
还不等李师师应答,外面守着的,李师师的女使翠屏,便开口道:“师师姐,苏小娘子,苏郎君中了,名列第一,府上的人来请您回去。”
李师师一愣,连忙露出个恭喜的表情,叹道:“苏郎君大才,去年便是解元,今年得中,也是理所应当。”话虽如此,她的心里却不免有些异样的情绪,她本也是官家千金,本也有个曾经中了进士的未婚夫,只可怜,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父亲流放,女眷卖入教坊司,好好一个家一下子落败,她也从官家千金,变成了个只有面上风光的女伎。
此时看着苏桐,心里不免有些妒,幸好李师师的年纪大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到底已经习惯,且见多识广,这类阴暗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恭喜,恭喜,小娘子今日还是快快回去,想来家中事务繁忙,也该小娘子去操持一二。”
苏桐也怔了一怔。她到不怀疑自己的父亲能考中,只是第一,却实在是不容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京城有才之人多如牛毛,便是那些落榜的,也不一定是才学不如人。
她心下十分喜悦,这种喜悦的感觉,简直比她当年考上米教授的博士生的时候,还要强烈十倍,百倍。
苏桐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笑着向李师师告辞,便推开门,一步步走出去,家里的女使阿珍早就等在门口,一见苏桐,连忙往她身上披上一件儿大氅,就护着她往外走,径自上了马车。
阿珍喜得整张脸都在发光。
“郎君中了,第一名的,说不定咱们家郎君用不了太久就是状元,到时候,苏家也出一个相公,小娘子就是相公家的千金……”
阿珍本是一个不多话的,向来老实巴交,这会儿一张嘴却停不下来,苏桐也不恼,更不去说她,只是倚在车窗上,默默想着将来。
她那位便宜父亲苏文成中进士,只是她达到目标的第一步,宋朝每三年就出一批进士,哪怕是能中状元,也不是每一个状元都能青史留名,更别说状元的家属。她必须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可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最后能不能达到她要的效果。
苏桐回到家,就见她那一本正经地父亲,正坐在桌子前面傻乐,桌子上搁着极为丰盛的菜肴,鸡鸭鱼肉都有,还有一大盆羊汤。
家里的下人们更是个个面上有光,脚下生风,马婶子连身高都似乎拔高了一大截儿。
第一百零四章 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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