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连续数日,苏文成总是郁郁不乐的,连国子监同窗们邀约,也不肯去,苏桐无法,只能变着花样地给他找点儿别的事儿做,鼓动二郎跑到他眼前去询问功课——自家儿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跟前卖萌,他这个当爹的,总不好只顾自己难受,不管儿子,一来二去,也便渐渐放下了心中的忧思。
范仲淹的性子的确是有些执拗。
苏桐的交际圈一向很广,在开封也有消息来源,再说,她和吕相公的交情不错,去给吕相公送药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听他老人家唠叨几句,说起范公,吕相公可是没几句好话。
听说,自从上书得罪了太后之后,连晏相公都好生劝了范公几句,主要是范公来京任职,是晏相公举荐的,若是他出了差错,怕连晏相公都要吃挂落,只可惜,范公若是很容易被人说服,可能他将来的下场就没那般糟糕了。
这位主儿不但不听劝,还把晏相公给劝了一番,甚至干脆再次上书,这回直接就要求刘太后还政于官家,直言不讳地说——老太后您就别垂帘听政了,您儿子已经长大,赶紧归还政权!
苏桐听了此事,都忍不住一口茶水喷出,心里给范相公下了结论,这位在京城是再也不可能呆下去。
若非此时是北宋,不是清朝那些容易以言获罪的地方,就范公这样的,一准儿会很倒霉,虽然很多人都有一样的想法,虽然大家都明白,太后当政的时间应该长久不了,毕竟年事已高,总不能一直不还政,但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还是在太后尚当权的时候,那不是自己找罪受?
不过,像他这样的表现,明显很对皇帝的胃口,怪不得以后会受赵祯重用。
估计范公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儿吧,苏桐眨了眨眼,到底不好意思腹诽历史上的知名人物,把略有些不恭敬的念头掐去。
果然如苏桐所料,范公这第二本奏章上去,没过几日,降下诏令,贬范仲淹寓京,调赶河中府任通判。
这惩罚到也算不上重。就连苏文成这些外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并不觉得太糟糕。
苏桐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她爹爹可算是正逢其时,还是在北宋当官最惬意,便是做了点儿让当权的不痛快的事儿,大不了流放,走得远远的,不要碍人的眼就是。
范公走那一日,国子监几个学生约苏文成一起去送行,当然,能和范公共饮饯别的,只有人家秘阁的僚友们,他们这群年轻的儒生,最多和范公打个照面,说一句半句的送行客气话。
到是对苏文成,范公似乎还记得,有印象,临走之前,对他说了几句鼓励话,让苏文成颇为欣慰,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好几日心情畅快,行书作文,都很是顺利,苏桐偶尔去书房读书,也看了自家爹爹写下来的文章,果然是相当相当不错。
今年的雪,连绵不绝地下,苏家买的房子不错,还是砖石结构的,保暖效果很好,家里又有点了炭盆,虽然没有地龙,到也不至于冷的太厉害,可开封城却有很多人受冻,城外还有好些村子受了雪灾,房子被压塌了。
除了官家责令户部拨款赈灾之外,许多大户人家也搭起粥棚舍粥,苏家当初在泰州的时候,这个活儿是做惯了的,苏桐也带着弟弟和阿玥每天在大门口做上十锅又稠又密的米粥,足够让天冷跑到开封城来讨生活的流民们吃一口饱饭。
这日,雪还未停。
苏家门口生着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米粒翻滚,显然快要煮熟了,周围自觉地聚集了百十个流民,年轻力壮的少,多是老弱之辈。
赵允纯从不远处的春风茶寮里走出,一身紫色的披风,腰间挂着从不离身的宝剑,脸色虽然苍白,在雪下看来,到颇有一点儿动人之处。
一个身量极高,身体壮硕的仆人替他打着油纸伞,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忧虑:“小王爷,咱们快回府吧,您身体不好,莫要受寒才是。”
赵允纯顿足,略略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春风茶寮,蹙眉:“我等着看燕小姐演的顾飞花,今天就不回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中露出一丝迷醉的光彩,看得那仆人连连眨眼,一时间竟然忘了要说什么,好半晌才回过神,哭笑不得地道:“我的小王爷,您若是喜欢,请了燕小姐去府里演就是,何苦一直往外面跑,再说,仆听说教坊司的李师师,李大家,要在迎春宴上亲自出演顾飞花,诸宫调的本子,还是南柯先生亲自给改的,这会儿正在排演,李大家哪里是燕小姐能比的!”
赵允纯面上露出一丝笑,神态却很端正,一本正经地摇摇头道:“李大家还未出演,我不曾看过,不好评价,不过,京中这么多场飞花留影,还是燕小姐演的顾飞花最好,比刘师傅的爱徒阿如演的还要好。”
他那仆人愣了愣,彻底无语,自家主子才回京没多久,忽然就迷上了飞花留影,不光是自家请了刘师傅来,而且看完,听完还不算,居然又出府跑到其它酒楼茶舍,听其它版本的,连那些寻常的说唱先生,寻常的女伎,说的,演的都不放过,还说什么各有特色,各有好处,都该看看。
他们家小王爷自幼就熟读诗书,按说对娱乐性的东西,不该喜欢才是,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守孝回京,居然和变了个人似的。
仆人正胡思乱想,却见他家主子忽然驻足,顺着小王爷的视线看过去,却见是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正举着木勺往一个个衣衫破旧的流民碗里添粥,两个人的动作都很熟练,神态也颇为温柔平和,似乎他们做的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儿,和吃饭喝水毫无二致,到与那些偶尔出来表现怜悯心的大户人家的小郎君并不相同。
第八十四章 痴迷
0.1秒记住本站域名 [ixs.cc]
点击下载小刀阅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