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那樊馀建议将那太史官斩了,周扁也是一愣,回头一看,见身后数人均是一脸赞同之色。再看看樊馀一脸愤色,周扁忽然想起,这樊馀其实身份也不低,少师之子,也是个公子哥,虽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充当护卫,但其实内心里还是像那些个贵族子弟一样,将人命不当一回事。
于是周扁步子缓了缓,问道,“为何,是因为太史官劝谏本王应当不争的话,还是那飘渺的预言?”
樊馀一愣,随即点头道,“都有。”
“那他所说的不争,你们觉得有道理吗,还有秦国将出霸王的话,你们信吗?”
樊馀摇摇头,“既不觉得有道理,又不相信。”
周扁又转头向白监及那几位护卫看去,皆是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你们都不相信,说明他说的毫无道理可言,一个满口胡话的人,又为何要斩了他”
“可是,我们虽不信,但若是传出去,只怕还是有人信的。”樊馀有些吞吐的说道。
“照那太史官所言,他的父亲七年前对秦侯说的这番话,可至今未听到任何传言,可见其家族还是知道不张扬的,秦侯也是如此,所以大不必担心。至于太史官所说的不争,呵呵,其言论来自于道德经,已流传于世百余年,难道是今天我们杀了他就能阻止其传播的么?”周扁微微一笑。
“只要我们君臣一心,何愁韩军不败,何愁王室不兴?又何须去在乎这一家之言呢?”说罢周扁当先快步走去,的确,忙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呆在巩邑的十万韩兵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难道是一场大火给烧傻了?还是天太热走不动了?周扁摇摇头,那些自然都不是,韩军不是在休整,便是在酝酿一场大的动作。
而实际上,此时的巩邑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邑了,满城都是烧焦的房屋之物,一片荒凉,韩军也只是聚集在巩邑附近安营扎寨。探子不敢靠的近,也不知韩军到底在干什么,无奈周扁只得一边吩咐探子密切关注韩军动态,一边继续催促练兵和布置城防。
不过好在韩军到达巩邑的消息在洛阳城内传开,紧张的气氛蔓延了全城,城中的纷乱和嘈杂居然小了许多,倒是令宁越的工作量小了不少。
而在诸侯列国的眼中,重回洛阳的王室虽然并未引起多少重视,但十万韩军还是引起了不少的关注,就在周扁率群臣顶着烈日一遍又一遍的布置城防的同时,数百里之外,魏国安邑宫中,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君上,这天实在太热了,突然要调动十万大军,只怕军士们多有情绪啊。”小堂之中,下侧跪坐着的中年人双眼望着那小堂正中的矮榻,略有些急躁的说道。
而那矮榻之上正斜躺着一方脸中年男子,黑色的薄丝绸披在身上,身后两名貌美年轻女子轻轻摇着大扇,甚为惬意。而那华服男子身前更有一名更加艳丽的少女身披薄纱,正端着一碗水手拿小勺向前伸去。
这方脸中年男子正是那魏侯了,张嘴接过少女喂来的一勺冰水,深吸了一口气后,坐了起来,“叔父,这天确实太热了,寡人在这宫中有人服侍尚且受不了,何况我军将士乎?就依叔父吧,让军士们营中待命便是。”
能被魏侯称为叔父,又能如此受重视,在休息时接见的自然是魏相公孙痤了。
“臣替军士们谢过君上了。只是君上,真决定了,要攻打邯郸么?”公孙痤问道。
“有何不可吗?”魏侯反问一句,起身从矮榻上走了下来,跪坐在了公孙痤对面,那摇着扇子的侍女则紧紧跟在身后。
“倒无不可。只是,臣回去后反复思量,那赵国新败于我魏,现在再攻打并无更大的好处,而齐国,乃东方大国,年初被我强抢了进贡王室的贡物十几车,货物虽小,值不了几个钱,但齐侯颜面事大,就怕齐国趁我攻打邯郸之际,出兵援助,组成齐赵联军共抗我魏国。而君上又是在大朝会上宣布想要攻打邯郸的,当日安邑市井间便有流言散布,赵侯与齐侯只怕如今已经知晓,我们还要再打邯郸么?依臣之见,不若继续宣称欲打邯郸,却转而攻打临淄,反正依齐侯脾气,魏齐之间必有一战。”公孙痤说的身子微微前倾。
魏侯却是眯起了双眼,沉吟一番后点头道,“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寡人想的却是其他。”
“嗯,其他?其他什么?”公孙痤迷惑了。
放下了手中的冰水,魏侯抬头望望殿外,“你说,这么热的天,韩国居然派了不止十万人围攻洛阳,也不知烈日之下,他们如何打的动。”
公孙痤一时没有跟上魏侯的节奏,只得随口附和道,“是啊,还是君上英明,令我大军营中待命,不然这么热如何行军打仗?”
魏侯接着笑笑,“寡人已令手下严密监视韩军动态,以汝之见,洛阳能否守住?”
公孙痤摇摇头,但随即又点点头,“王室力量薄弱,不是韩军对手,但前些时巩邑大胜,只怕王师中有堪比孙吴的能胜之将。”
说到此,魏侯的眼光一下严厉起来,“传言那人叫庞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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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邯郸城中,庞大的宫殿群中,一间绿树环抱着的小楼上,两名男子相对而坐,一圈几名侍女打着扇子。
其中一名身着白色朴实长袍的男子率先开口了,“君上,郭纵听闻消息后,便立即赶来了。听闻此番魏侯欲对我赵国不利,全是因为我郭家,此全是我郭家的过错,如果能有什么方法弥补,我郭家在所不惜。”
原来这名身着朴实的中年男子便是那天下最大的铁器商,郭家的家主郭纵。
“呵呵,汝言过了。”高坐其上的高大华服男子开口了。
这便是当今赵侯,单名一个种字,登位至今已有十年,正是壮年时期,裂口一笑颇有些豪情,倒有些不像个君侯。
“尔之郭家,家传铁器甲于天下,不说为我赵锐卒提供了多少兵器,单是贩卖天下所取得的利税,与我赵室便是不少。不谈这些,不谈这些,尔之郭家,乃是我赵人,若有别人敢打尔家主意,那便是与我赵某人过不去,我赵国雄踞太行山之北,若连一个赵人都保护不了,又如何面对天下人,又如何去与列国诸侯争霸?”
“郭某在此多谢君上了,此次魏军来袭,我郭家愿再捐献铁剑五百把,铁矛一千把,以壮我赵锐卒!”
赵侯的眼睛却是一下亮了,“可是洛阳兵所用的铁矛?”
郭纵摇了摇头,“非也,甚憾。”
赵侯的双眼眯住了,虽是六月正热天,但一股冷厉之气蔓延在了小楼之中。
郭纵慌忙摆摆手,“君上误会了,非是郭某不肯进献锋利铁矛,实在是我没有啊。某这次来,也正是要向君上述说,这洛阳兵所用之铁矛并非我郭家所铸,碍于周王室情面方才卖于洛阳。”
“那又是哪家所铸呢,尔之郭家却又为何要将之揽在身上?”赵侯疑惑了。
“洛阳王室,这种铁矛的确是洛阳王室所造。某家行走天下,哪家的铁器我都要关注,却没想见到洛阳兵用的铁矛,其锋利远甚于我郭家所造,也远甚于这天下任何一家铁器,某喜之,先是着人打探,不想那王室对之看守极为严密,我的人怎么也靠近不了,又不敢肆意妄为,我便与大弟商议一番后,决定与王室合作,周王室造铁矛,我替之分销天下,既能替周王室减轻了压力,也能使我获利,尤其是这种铁矛铁剑可以优先供应君上,所以,我便趁洛阳遭韩军冒犯之后,遣人与之接触,用尽手段,那周王室果然答应了。”
“嗯,做的不错。”赵侯点点头,“可是铁矛呢?如今已非是尔之郭家替之减轻压力,而是我赵室替其减轻压力,可寡人却连一支锋利铁矛都没见到,却是为何?”
“此实为郭某之过,未能替君上解释清楚。”说着郭纵从怀中取出一支矛尖来双手递上。
一把接过后,赵侯却咧嘴笑了,“一支顶个鸟用?”
“某之话尚未说完,这一只是周王室先拿来定样式的,日后每支都不比这一只差。只是现如今周王室无法大量供应铁器。”
“为何?”赵侯又眯起了一对小眼。
“据报,十万韩军围攻洛阳,周王室自顾不暇,如何为我铸造铁器?本想为周王室分压,不料却反而为周王室招来了十万韩军。”郭纵苦笑一声。
“哦,此事寡人也知晓,只是刚才没想到这儿来。唉,周王室刚夺回了洛阳,却又陷入困境。本想出手相助一番,可中间隔着韩魏二国,却又如何够得着,唉,寡人只好静观其变了,但愿周王室能挺过这一关,不然,你郭家的这笔生意可就黄了。”
“君上,郭某相信,那周王室定能安然无恙。”郭纵的眼中透着一股坚定,那是久在行商之中养成的一股眼劲,郭纵自信这双眼还从没看错。
“何以见得?”
“君上,当今周天子登基只有两年,方才十岁,便能在登基不足一年之时,率王室重回洛阳,不足二年之时,便能率王师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大败两万韩军于洛水,若非是周室大王天授神睿,那便是周王室有能人辅助,故而,郭某以为,别说十万韩军,就算二十万,也难以攻下洛阳,况且韩国四面皆敌,十万之兵也不敢围攻洛阳长久,周王室必然无恙。”
“嗯,有理。寡人已令斥候严密关注洛阳攻守,那我君臣就在此静候消息了,呵呵,来尝尝我宫中所藏冰水,只怕比起你郭家的,也要凉爽许多啊。”赵侯笑道。
“那是自然,小民那冰窖,哪能与公室相比。多谢君上了!”郭纵也跟着笑了起来。
魏赵两家气氛颇为轻松,虽然洛阳百年来第一次吸引了天下诸侯的目光,但在这些个诸侯的眼中,又何尝不是如同看戏一般,谁又能体会到洛阳当事人心中的紧张,不经历其中,那是远远体会不到的。
就在周扁自巩邑回到洛阳后两天时光里,韩军却一直在巩邑按兵不动,除了派出几只小部队往洛阳四周打探一番后,最远也只到了成周,却连成周的城门都没有进,绕城几圈后又返回巩邑去了。
如此又是一天,洛阳城中愈发的紧张,大军压境却又不来攻打,那是最绷紧人心的,就如后世的学生,突然听闻期末考试被推迟一般。
而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中,洛阳城下却突然自洛水南岸渡来一人,守城的士卒不敢开门,唤来城中长官一看,竟是一位朝中大夫,忙放下篮筐,将那人从城下吊了上来。
消息传入宫中时,周扁正在用着晚餐,忙丢下筷子,“是谁回来了?”
“回大王,是出使韩都新郑被扣押的王孙满,满大夫。”
(昨天晚上又回来晚了,没有更新,今天争取两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