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申不害提起了精神,对此也颇为感兴趣,于是公子武讲起来更带劲了。“照啊,正是此物。君父令人取来一支矛杆,将之装上又后找来一面青铜盾,令一人举盾一人刺矛,那殿上武士猛然用力一刺,竟一个照面就将盾给刺穿了,满堂皆惊!君父一挥手,又取来一面盾,竟还是一刺便穿,如此连刺了五面盾,第六面盾方才只能在那盾上留下一个印子,并未刺穿。虽然此盾乃步兵常用之手盾,并不十分厚重,但除开强弓劲弩外,别的长矛等兵器还是刺不穿的。群臣顿时大惊,皆谈此乃利器之最,若能为我韩国所得,定能弥补与魏武卒的差距。而那瘸子也是怨愤洛阳王室,再三赌咒说此矛尖乃王室所铸,如此,别说群臣和我君父,就连本公子竟都要心动了。”
“若能得此利器铸造之方,我韩国大量铸之,装备一支天下雄兵。倒也的确值得我韩国背此恶名。只是依某之见,即便如此,韩侯只怕仍旧难以下定决心啊!”申不害叹道。
“申大夫高见,的确如此,任凭那瘸子口说如飞,此时我君父却仍未决定,摇头晃脑不停,应该还是在苦苦思索。不过却直到另一位大臣耳语一番之后,君父猛然眼神一利,方才下定了决心。”
“哦,听公子一说,看来韩侯终究还是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打洛阳,逼迫王室了。只是不知是哪位大臣如此善言,而公子又是否得知其是如何说动君上的?”没想一个亮堂堂的铁矛尖竟还需一番话才能奏效,申不害也是好奇起来。
公子武却是摇了摇头,“是那魏人公孙颀,就是在魏国呆不下去了,投奔我韩国,且说动我君父突袭当今魏侯的那位大夫。朝堂之上他突然告声罪说要耳语于我君父,我君父便答应了,那公孙颀便真个移步上前,凑到君父耳前,还以手遮之。不光是我,满朝群臣皆不知其说了些什么。”
“原来是他,素问此人以谋略见长,难怪,难怪能说动君上。那他们说了多长时间?”申不害显然十分在意。
“大约不到十句话的功夫,开始时我君父还有些疑惑,到后来却点了点头,眼神也犀利了起来,到最后挥了挥手示意公孙颀下去后,君父便宣布结果了,要借复立周公之名讨伐洛阳。虽令群臣感到意外,但便连韩晁都没有再反对,所以本公子也没再反对,此事便如此定下来了。申大夫能猜得到公孙颀说的究竟是什么吗?君父不说,本公子可是好奇的很。”韩武殷切的望向了申不害,这位颇能猜测人心的故郑旧臣。
“不光是你,我也好奇他说了什么。的确先有了锋利矛尖摆在眼前,我韩国又一直不敌魏赵,群臣自然容易接受谋求利器之事,由此看来能将那瘸子自洛阳找来,韩照欲谋求战功之心甚为急切啊,竟准备如此之充分。君上所定也是,复立周公乃假,索取利器铸造之方乃真,公子不反对也是对的,不然特立独行,只怕惹得君上不悦。只是那公孙颀究竟说了什么,还得让我好好想想。”说着申不害陷入了沉思。
公子武也没出声打扰,已是夜深时刻,早已不闻人声,此时谈话一停,小屋中顿时便陷入了深深的沉静之中,静的直令人浑身发冷。不过公子武却并未在意这些,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闭上眼的申不害,今日朝争,自己可是反对出兵洛阳的,却没想公孙颀一番话就说动了韩侯,作为失败者,公子武极其想知道对方的招是什么。
愈发的静了,虽已是仲春,但深夜时分还是冷的有点凛人,等了许久,忽然一阵冷意上来,公子武不由打了个哆嗦,低下头去,不料再转过眼来,却忽见申不害的双眼已睁开了。
“公子,虽不知那公孙颀到底如何说,但若是我,我会这样去说君上,且想必君上也会听从于我。”
“快快讲来。”公子武浑身的冷意一下子都没了。
“我会说,当今天子虽年幼但却睿智,又有美酒利器之良方,商贾之事经于天下,王室必将大兴。而王室前后左右均是我韩境,所谓达则广其地,王室若要想复兴,必将出兵攻占我韩境之地,与其等待,故不如先出兵以制之。”
“妙啊,就是这个理!”公子武竟拍了下巴掌。“便是我,都已被说服了。果然只需十句话,先生高才。”
见公子武如此反应,申不害却是笑了,“公子,冒犯一句,若我是君上则不会如此被说服,不会作此决定。当然,此话若是年前来讲,方才能令我心动。”
“为何?”公子武一呆,刚拍了一下的两个巴掌竟停留在了空中。
“若是年前攻打洛阳,胜算极大,若是如今再出兵,只怕难了。其一,我听公子说,那大王虽年幼,但甚为重视兵事,新年伊始便亲往军营慰问,单此一举,便不怕那洛阳兵不为大王卖命。其二,如今齐魏秦三国使者皆受赐胙肉,又受赏美酒一车,若是王室相求,不愁这三国不出兵也,若我军不能在魏国大军赶来之前逼的王室低头,只怕我韩军危矣!有此两点,若是我,我就不会出兵。”
“申大夫所说其一倒是没人提到,其二虽有大臣提出,但如韩照等人均认为王师孱弱,我韩国大军一出,王室立马便会屈服,就如以往一般,绝然等不到魏国有所动静,待我以王室之名昭告天下后,齐魏秦三国没了借口便不会再动,所以不足为虑。”
“他们都忽略了第一点,洛阳城虽破旧,但城池仍高大,王室之兵深受周王厚待,又能加强训练,王室还能有钱装备兵器,如此算来,洛阳定能坚持到魏军赶来。”申不害抿嘴摇了摇头。
“哎,本来我还以为攻打区区王室简单至极,还想是否要请命领兵出征呢,只是我一直反对,不好立即开口便是。如今听先生一说,看来还是不请命的好。不然若是败了还真不好收场。”公子武一拍大腿。
可随机公子武眉头便皱了起来,“既然先生已料到我韩师此去洛阳,将师出无功,先生言之有理,令人信服,而我韩国又新败于魏国,国力不振,又何必再受此打击呢?不行,我要连夜入宫,说服我父,趁现在还来得及,罢除此令。”
说着公子武就要站起来,不料却被申不害一把拉住了,“公子不可,君上所定之事,不容轻易更改。”
“可是本公子是韩人,我不能眼见劳师动众,甚至失却许多我韩人性命,然而最终却无功而返啊!”公子武急了。
“如今非公子是韩人,臣下亦是韩人,岂会不心疼我韩人性命,公子休要多说。还请公子就听我一言,世人皆称公子为太子,然而公子果真是储君么?”申不害厉声问道。
公子武老实的摇摇头,“君父只是有意于我,但并未正式册封。”
顿了顿后,公子武又接着摇摇头,“就算是册封了,也未必就能登位为君。”
“的确日次,如今仍有不小变数,方今我韩国兵力分散在几位公子手中,都打着各自的主意,却偏偏公子手中无兵权。而那些公子中,尤其是那公子照,武遂之战时防备魏国时靠后,而如今攻打王室洛阳却又唯恐落后,所为者何?还不是想保存自己的力量,尔后再立个大功,以改变在君上心中的地位,博得君上的好感,好借机夺取公子的储君之位?”
“此话先生与我讲过多次,确是如此,但那又如何?”公子武犹自未解。
“公子,既然他韩照要去,便让他去吧,吃个大败仗,折掉他的军力,方可绝了他夺位之心,断了他在君上心中的念头,这样才可巩固公子之位。不光如此,偏向我们的力量,如韩晁大夫等,都让其不要动兵,或者故意拖后。还有,既然公子一开始时便出言反对出师洛阳,便一直反对下去,但是不要太激烈而获得君上的恶感,如今晚闯入宫中,便是不可取。公子可要掌握好这个度了,千万不要太坚决了,若是君上真的又改变了主意,那么公子照便还是以往的公子照,所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那公子照大败之后,方可再坚决的反对增兵洛阳。”申不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不过公子武却仍是不甘,“可是让韩照的人去送死,本公子还是于心不忍啊?”
“公子,我韩自文侯之后,可有被废的公子能长久立足的?”
公子武摇摇头。
“公子,那自周文王之后,可有被废的王子能享福一世的?”
公子武还是摇了摇头。
“着啊,公子何不为自己打算?难道非要惹得君上动怒于公子,叫那韩照却反而受其惠?”
犹豫了片刻,公子武终于摇着嘴唇点了点头,“就依先生之意,让那韩照去出头吧。但愿先生猜测的都是真的。”
申不害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跟从公子以来,某家从未误过公子半分事,此次亦然!公子只管坐等韩照大败消息传入新郑来。”
寂静的深夜,昏暗的灯光,主从二人相对而坐,同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