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时节,不光田地里繁忙一片,便是大城市井之内,也迎来了一年繁华的开始。
新郑,这座古老的城市,昔日的郑都,如今的韩都,其商业兴旺丝毫不亚于洛阳,直追安邑和临淄。而此时城中最繁华的南街之上,一处院落之前正是披红戴彩,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市井间小儿皆奔跑至此,一边走一边排着手唱着。
“南边有宫,北边有市,市中有商,又开新肆。酒香十里,日进斗金,莫学陶朱,何不散之?”
面对一大堆涌上前的小孩,面对一双双伸出来的小手,站在门口的刘百万却是笑的合不拢嘴,口中不住叫嚷道,“都有,都有,大家不要急。”却又转头吩咐道,“刘求,再取些钱来,还是每人两钱。”
又打发走一批讨要赏钱的小孩后,刘百万堆起满脸疲惫的笑容,又迎上了一位重要的客人。在新郑经商已有近半年,有大王的技术支持,精明如刘百万者,怎能不扩张生意?于是,第二家,也是极大的一家酒肆,在新郑最繁华的南街之上开门营业了。
今日来贺的宾客,要么是管着这条街的小头头,要么是爱好刘氏美酒的公子贵人,要么是昔日的一些老客户,讲究点的提点贺物前来,洒脱点的则是随意丢几个喜钱以示庆贺,更有大大咧咧者仰着脖子便进门了,刘百万自然还是陪着笑脸。迎入一批又一批客人之后,看看已再无客人前来,刘百万转头便吩咐道,“丁叔,赶紧安排上菜上酒,今日开门第一天,可别怠慢了客人!”
“是,主家!”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声响起。这丁叔自然不是刘百万的叔叔辈,而是人家本来就叫叔。
收起疲惫的笑容,正要转身入内,忽听身后传来笑声,“刘贾家,怎的不欢迎某么?”
刘百万转头一看,竟是位重要客人,忙又堆起了满脸笑容,“申大夫,看你说的,我这不是寻思申大夫平日里公事繁忙,我这小店开业,哪能让申大夫放在心里。却真没想申大夫竟亲来了,小店荣幸啊!”
“呵呵,都说了某不是大夫,你却非要如此叫。今日碰巧朝会还没散,只怕还得许久,某便来了。”笑着,这中年男子递上了一提肉干,“诺,贺礼在此!”
刘百万忙笑着接过,“只怕日后申大夫还不止是大夫呢,你亲身来了便是,又何须贺礼呢?来,赶紧里面请,几位公子已经坐上了。”
这申大夫便是赫赫有名的申不害了,身为后世之人,周扁如何不知申不害可是几乎与商鞅相并称,自然早就叫刘氏叔侄注意上此人,还好此人好酒,几经周折后,终于成功的将此人吸引到了店里来,再加上刘氏叔侄的曲意逢迎,申不害很快变成了店里的常客了。虽不知这故郑国贱臣到底哪里突出,但刘氏叔侄还是忠实的执行了大王的命令。
刘百万一边引着申不害,一边小心的试探道,“唉,也不知朝中那些大人怎的这么忙,一场朝会竟开到了现在,大中午的,也不休息。”
申不害微微一笑,随意说道,“自然是军国大事,君侯只怕又有心思了。”
“却不知君上心思往哪?”刘百万紧张的跟着问道。
申不害却是脚步一停,“君上心思往哪,与你何干?”
听得申不害语气变了,刘百万却是依旧一张笑脸,“我们商贾之家,追逐的就是利益,莫说君上心思,便是如申大夫这般的朝中之人,随意一句话便能影响市井。若是君上心思向南,那小店便一如往常,若是君上心思向北,小店便多备些主粮,若是君上心思向东,小店就多备些美酒,这般模样,小店总归是不会亏的。”
“都说精明莫过于贾人,还真是如此。”申不害却是笑了。“那若是你说的这三个都不是君上的心思所在呢?那你又将如何?”
刘百万一愣,“难道是西边?在小的看来,往西和往北不是一样么?”
申不害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某也不知君上心思。头前带路,美酒要紧,可莫要耽误了时间。”
见申不害脸色真的紧了,刘百万自不敢怠慢,忙亲自将之引入了一个小间,几名贵族子弟正高谈阔论,只见太子亲近之人申不害被引了进来,忙吆喝起来,一番恭谨与推让之后,申不害坐了下来。而刘百万忙小跑着安排起就食,生怕怠慢了这位子最高的一桌。
早就练的圆滑世故,口甜舌滑的刘求则重点照看另一桌,那里坐的虽不是贵族子弟,但却是掌管这条街的管事邑卒之类,不怕官就怕管,那也是不可得罪的。
叔侄两忙活了几个时辰,从早上开业到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后,两人几乎都累瘫了。打烊后,刚欲歇下的刘求却又被刘百万喊到了房间中,“刘求,主子叫我们是做什么,我们都很清楚,今天我去试探,那申不害却是透漏了点情况,你帮我分析分析。”
一听此话刘求顿时打起精神来,不料听刘百万将事情经过和对话都详细说了一遍后,刘求却是疑惑了,“叔父,为何韩军向东我们就要多买些酒,而向西和向北则要多买些粮食呢?”
“这你也想不到么?东边是宋国和卫国,韩军定会大胜,军士们回来多会买酒喝,而西边和北边是魏国,韩军还会大败,只怕国中粮食便会紧张,所以要多备些粮食。至于南边则是楚国,楚国虽大,但其兵力重心一直不在北边,而是在东边的越国和西边的巴蜀,所以韩军南下是势均力敌,最多是不痛不痒的打几仗便回来,对我小店的生意没有丝毫影响。”虽有些动气刘求居然没想到,但刘百万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如此,以往我倒是没有往深处想,还是叔父高明,多谢叔父教我!”刘求叹一口气道。
“好说,好说。既然已从商,日后多留意商事便可。”
“可是听那申不害之意,貌似韩侯动心的方向竟不是在东南西北这四个方向,那又是在何处呢?或许韩侯根本就没想出兵,那他们这几天频繁开朝会又是为何事?”刘求疑惑道。
“如果要动兵,又不是东西南北,莫不是?”刘百万的声调都忍不住高了点,吃惊的张开了嘴巴。
“洛阳?洛阳四面为韩国所围,的确不在韩国东西南北任一个方向,年前便传说韩侯欲替周公复国,难道真要动手了么?”刘求低声将刘百万没说出的话给说了出来。
“此事重大,快,快些写信报给大王!”刘百万急了,将大王二字都说了出来。
“不急,如今韩都城门已封,便是要出城也得等到明早了。再说申不害虽是天子门人,但也有可能消息有误,我们只需将今日之听闻报于主子即可,主子自会判断。”刘求却还是稳定一些。
“也对。不过还需关注一下韩军动态以及粮草准备事宜,我们在这韩都之中也有其他消息来源,不过今日晚了,也只能等明日。你先写信,明日一清早便找人送过去,我去叫人注意下韩都动态,如何?”刘百万也冷静了下来。
“好,就依叔父!”
而就在刘氏叔侄密室商议时,韩都新郑的一所高院的小厅之中,也是烛光闪动,小几旁相对而坐的却是市井间被称为太子的韩公子武和他的门人申不害。
“申大夫,今日朝会竟开了这么长时间,商议的还是洛阳之事,没想却终究是将大事给定了下来。今日的结果是…..”公子武有些疲惫的说道。
不料却被申不害给打断了,“公子,先不说结果,说说朝会上是如何相争的,说重点。”
被门人打断,公子武却是丝毫没有不悦,“好的,那我就简单的说说。今日朝会说的还是是否要伐洛阳之事,公子照是力主要攻打洛阳的,总归还是说洛阳地理位置重要,且王室手中有冶铁和制酒方子为由,韩晁却是以为市井传说王室能冶铁不足以为信,以国力不足而反对贸然出征。两下争议不休,我却是听从申大夫所言,也坚持反对,说那王室乃天下之重,不可轻易冒犯。”
“嗯。接着说。”申不害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公子能听自己的,他还是颇有点自得的。
“君父本来是有些偏向于不出兵的,但公子照坚持不下,却是令手下抬出了一人上殿,却是我与申大夫说过的那个瘸子,就是在洛阳见过的那个拦住我车架的乞者。”
“竟然是他,竟照着韩照了?看来韩照在洛阳定然下了不少功夫。难道,莫非真让韩照找着什么了?”申不害两眼一眯。
“的确是他,那个被我赶跑了的瘸子,竟被韩照抬了上来,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不过想想,那瘸子果然还是应该有些事,不然在洛阳时,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没想却是让韩照给寻到了。”公子武感叹道。
“快说此人如何了?”申不害也有些感兴趣。
“没想此人竟是个周王室的逃兵,嗯,也不能算是逃兵,是因偷了洛阳一位将军府上的财物而受了处罚,竟被王室行刑给打残了,尔后王室弃之不顾,这才爬行在市井间行乞以求生。此人对王室心存怨恨,上次欲要找本公子没找到,没想却让韩照给找着了,就被韩照给带回来,抬上朝堂之上,说了一堆王室的坏话,不堪入耳。”
“此人本为王室之兵,受罚逃跑后竟与王室为敌,实在不可取。”申不害眯着眼摇了摇头。
“呵呵,申大夫,说来此人本来就不是王畿之民,而是王室的大夫白圭借从商为名在我韩国三川之内招来的流民,哪有忠信可言。所以虽然那厮说的悲痛,但是上至我君父,下至殿堂中的侍从都听了摇头。本来没人听信他,君父甚至开始有些责怪韩照了,但是那厮却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矛尖,满殿堂人除了韩照,竟都惊呆了。”
“一个矛尖,莫非是传言中王室所铸的利器,铁矛尖?”申不害睁开了一直微微眯着的双眼,眼中都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