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一个月不到,流言便流传到距离岳州足足一千里以外的焦城,众口传说的内容,和杨昱对华淑萱说的几乎一个版本。
刚刚就有人这样议论着,吃完饭出饭庄去。一口气奔回到这儿的程倚天,拿起筷子,又把筷子重重拍到桌上去。
是的,华毅扬、慕容曜、孟颂贤、郑尧都被割了头。因为他们当中,慕容曜、孟颂贤和郑尧都凭本事战到最后,割了头,才真的死,华毅扬完全是为了凑数。
没有任何人会比他清楚,逸城从来没有排斥过云杉。他还记得在莲花宫外的黑松林,他多么诚心邀请她。他想和她在一起,让她从此生活在自己身边。而她,都已经同意。哪怕态度上总是有那么一丝不太情愿。
从饭庄出来,程倚天大步向东走。走了好一会儿,头顶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叫声,抬起头,一只巨大的鸟儿掠过树顶,离弦的箭一样射在前方的草丛里,旋即又弹射起来,直接刺入高空。
它的爪子上抓着一只肥大的兔子。飞过程倚天面前时,程倚天清晰看见铁铸般的爪子正闪着森冷的寒光。
原来是一只鹰!
好大的鹰!
程倚天看了片刻,那鹰已经回到蓝天,盘旋了两圈,便向东边飞去。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哎呀!”他转身,只见一个少女跌倒在路边。她的手捧着脚,显然脚踝崴着了。
程倚天不想管闲事,可是,四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一个姑娘家摔倒在路边上,遇到野兽,遇到歹人,都该怎么办呢?
左右自己想去的地方已经离得不远,程倚天折返到少女身边,蹲下身,先轻声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少女一张圆圆的苹果脸泛出健康的红润,大大的眼睛闪过狡黠。秀色可餐,程倚天到底还是男人,止不住一呆。少女的秀眉便在这一瞬间蹙起来。
“一不小心,踩到兔子洞里去了呢。”
她旁边,果然是一个深洞,因为长满草,所以走路时还真看不出来。
想起刚刚被鹰抓走的肥兔子,程倚天释然。微微思忖,对她说:“你家在哪里?近的话,我替你去叫你家里人。”
少女露出为难的神色:“家人离得都很远。”
“噢,”程倚天一阵愕然,“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一个人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呢?”
“这个嘛……”少女欲言又止,莹润的脸颊开始泛红。
程倚天却没过多怀疑,既不能去叫她的家人,身边又没有牲口,勉为其难,他只好对她说:“我背你走吧。”算了算路途,“前面不远也许会有人家,到时候我给你买匹牲口。”
少女的脸更红了。
程倚天蹲在她前面,她忸怩。
程倚天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更很矛盾,很纠结,最后不得不选择趴在他背上。程倚天尽量保持心静如水,少女接触到他结实伟岸的身体,越来越红的脸,最后却几乎烧起来一样。
为了打岔,程倚天就问:“如何称呼你呢?贵姓?”
“免贵,姓燕。燕山月似钩的燕。”
“好奇特。”
“有吗?”
“南方这里,很少这样的姓。”
少女不由一惊,旋即冷静下来,柔声道:“家母是北方人。”
“你和令堂姓吗?”
少女默认。
程倚天不由恍然。
少女主动坦白:“我叫燕无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程倚天随口接了一句,其中“艳绝无双”的含义不仅影射了少女的名字,还顺带表示将少女的容颜的大加赞赏。
江湖之人,十个里面八个尚武轻文,这样有文采的高手,燕无双还第一次见。惊讶之余,少女心中陡升敬佩,加上被称赞了容貌,心里自然非常欢喜。趴在他的背上,燕无双感到陌生感消退许多。
程倚天也说了自己的名字。他背着她,就在荒野走,走了近一个时辰,他们到达一条河。河上有桥,过桥后,那边就是一片枣树林。深秋季节,树上的枣子红彤彤将枝头都压低了。程倚天将燕无双放在一片丰厚又柔软的枯草上,拿水袋去河边装水,回来给燕无双喝,尔后和燕无双商量:“肚子饿了,我摘枣给你吃好不好?”
燕无双颇有些担心:“这枣树,许是有主人的。”
程倚天观察了好一会儿,说:“大概吧,不过,都这个季节,也没人来摘这些枣,往后这些枣也是掉下来,烂在土里。”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在荷包里掏了一粒碎银子出来,“喏,我用这个。”将银子放在林子里一棵老大枣树的树底下,并用树叶盖了,尔后才飞身跃上枣树,摘枣子。
才摘了两颗枣,程倚天直觉手指旁边有杀气涌到。余光波及,只见一只虫子从旁边的树枝飞速爬过来。他翻手避让,那虫子额头上一根凸起的尖吻便刺了个空。想到梦氏姐妹的血蛊,程倚天心生警觉,抖手打出一颗枣,枣飞出去,可可儿撞中小虫的尖吻。小虫被从树上打下去,落在地上。程倚天跃下树,捡起枣。枣背面,那只虫已经被压死。
近距离观看,总算看清这只虫子的真面目:长着一根尖吻的头极像犀牛头,硬硬的甲壳本是褐色,但是,被光照着,却泛出七彩的颜色。程倚天捏着枣子,换着角度看,那颜色还会变。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真是很不寻常。
坐在草上的燕无双突然尖声叫起来。
程倚天急忙奔回去,却见燕无双原地跳起,拼命往林子外面跑。跑动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去忘记她刚刚脚崴了不能走路的事。
等将她在河边追到,程倚天双臂环抱,居高睥睨。燕无双被瞧得极为不自在,扭过脸,半晌嗫嚅:“那个、我……对、对不起。”
“对不起?”
燕无双张了张口:“我的脚——”
程倚天听她承认,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燕无双一看,急了,连忙追上来:“程大哥,那个,我——”总是这样吞吞吐吐,让程倚天很难形成对她的好感。
程倚天驻足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骗我。我有事,很忙,这路,你还是自己走吧。”
燕无双拉住他:“你不能走!”
“是么?”程倚天好笑,抬手,将她拉住自己手臂的手用力拨开。
他脚步大,很快便把她落下一大截。燕无双着急叫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程倚天方才解恨,松一口气。
耳根子终于清静,可是,寂静的乡野,一个柔弱的少女被孤独地扔下,这个事实,蓦然又让他良心不安。坐在一条田埂上歇脚,心里踌躇,前思后想了老半天,他还是长叹一声,站起来,往回走。
走到那片枣树林边,那个苹果脸蛋健康漂亮的燕无双已经不见。
草丛里一只虫子爬过去。还是之前袭击他的那只,犀牛头一样的头部,一根尖吻异常突出。
这下,程倚天止不住要吃惊。原本以为荒野郊外,出现古怪的虫子纯属正常,可是,再看看整整一树林、每一棵树都压满了的枣子,他突然觉得:这内中一定有文章。
难道又是莲花宫?
如果真是,那可不就坏了?
想想莲花宫的手段,燕无双那个小姑娘落在她们手上,可不就要糟糕?
程倚天急忙沿着树林去找,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可怎么办?
程倚天不禁慌神。
来到河堤上登高远眺,看见远远河堤下面,一个影子在动。程倚天急忙跑过去。近距离看清,原来是一个老妪。一丈见方的土地,分作一条一条的菜畦,上面的青菜长得挺好,冬天将至,老妪捧了许多稻草,准备一点一点扑到土上。
程倚天隔着五尺远,大声问:“请问,看见过一个女孩子吗?”
老妪没有抬头。
程倚天心里焦急,顾不得面子,走得更近些:“老婆婆,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孩子?”
老妪抱着稻草,颤巍巍转过身。稻草朝着程倚天,程倚天心急如焚要找人,压根儿没地方里面会爬出什么。老妪作出耳背实在听不清他说话的姿势,身体尽量往前倾,倾得稻草全挤到程倚天身上。程倚天这才察觉,一群“犀牛头”已将尖吻扎进他的身体。
这虫子的毒液有强烈的麻醉效果,程倚天被扎中的胸、腹、肋下以及两边手臂都飞快失去知觉。老妪轻轻一推,程倚天便倒下。老妪又掏出一个布袋,抖开布袋,又是许多只“犀牛头”抖落下来。这些犀牛头散落在程倚天身体各处,刺中程倚天之后,被老妪重新收集起来。装回布袋,布袋被老妪拴在腰上。
老妪走近程倚天,程倚天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全身麻醉的效果使得他没有被刺过的大脑自然而然想要休息。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逐渐恢复。程倚天先是听到声音,尔后眼睛便可以睁开一条缝。黑漆漆的,不远处有灯。一个苗条的身影正从自己眼前走过,走进光亮的地方里去。旋即,那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么多就够了,再多,我也吃不下。”
然后响起的,便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村头的刘家婶婶送来的太多,炒了茨菰片儿,又煨了刚宰的一只羊的羊腿,还是剩下。”
苍老的声音说:“你的手艺好,赶明儿把这些和羊杂炒出来的青蒜送给刘家婶婶一些。”
沉默。
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了?”
年轻的声音笑了一声,尔后才说:“知道了,奶奶。”
程倚天心中大动,蓦地挺身。一个少女从灯光明亮处走出来,和正支起上半身的他迎面相对。
程倚天的眼睛已经看得清黑暗中的东西,面前一张年轻姑娘的脸,虽不那么真切,可是,鼻子眼,没有一点儿是和自己记忆中匹配的。
这是怎么回事?
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晓掩,晓掩。”
晓掩发怔的目光连忙转开去,冲着里面叫:“就来,奶奶。”
苍老的声音说:“后面的野猫来了,你听。”屋子后面传来“喵喵”叫的声音。晓掩说:“我去给它们点吃的。”
苍老的声音说:“是啊,不要靠近我的彩虹将军头。”喁喁低语,程倚天耳力很好,听得一清二楚,“我要替你报仇雪恨,全靠它。”
晓掩回过头来,又深深瞧了程倚天几眼,不去屋里,转身迈步,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