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大明的官场,事实上是很讲究的。能混出头的,都得有两把刷子。
要么就要文以载道,在散文诗词方面有所专长,比如解缙,比如李东阳,比如张佳胤;要么得很有节操,能够把忠孝仁义打造成招牌,比如海瑞,比如于谦,要么就很有权谋,玩弄手腕权术润物细无声,比如严嵩,比如张居正。
但是像赵贞吉这样的,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在罪证昭彰、人神共愤的时候,还能够极其不要脸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耍无赖?
都知道四川是你老家,但是你祸害老家的事儿都干出来了,又反过来用桑梓之地的名义为自己脱罪,其心肝肺腑无法细问,那张嘴巴恐怕注定臭不可闻了。
武官序列里,一群人佩紫怀黄,张口结舌,特么的文臣这些老倌儿果然都是身怀绝技,轻易不好去招惹啊。
“……卧了个大槽……”
“……死了都不要脸……”
“……活久见……”
“……我要带我的十八房小妾来看奇葩……”
“……这样,真的能行?”
“……从此不敢直视老赵那张脸……”
……
武官勋贵其实多半时候等同于朝廷的围观群众,代表着人民群众的直接观感,他们的窸窸窣窣,嘀嘀咕咕,让文臣们自觉颜面大失。
但是故乡之情历来是士大夫珍视的情感,那个时候的北上广魅力不像现在那么大,连退休了大家都要回老家的。赵贞吉搬出自己的故园之情,还真不好遽然反驳。
一时间,朝堂大佬们,坐蜡了。
帷幕后的李皇后看得自在得趣儿,除了被赵贞吉的鼻涕泡儿恶心了一家伙,偶尔捏捏皇帝老公,让他打起精神,其他时候那是欢脱得很,仔细看看,人家皇后娘娘的樱桃小嘴儿有规律的蠕动,艳红丰润的唇儿上下左右不停歇,竟是在吃东西。
咳咳,皇后娘娘那个位子就算不是沙发,应该也算得上是板凳了吧,有些瓜子果脯汽水儿什么的,不足为怪。
满朝高官都在容我三思,高拱作为内阁首辅,立马就变成了万众瞩目,他心中发狠吐槽,且让你赵贞吉再蹦跶两天,真是祸害留千年。
高拱愤愤不平的想着,正要出列捏着鼻子给赵贞吉圆场子。
不料,斜刺里杀出了一个老将。
此人身手矫捷,姿态雄奇,手持一纸奏疏,隐隐然有救世高手迹象。
“臣,工部尚书朱衡,有本代奏。”
隆庆帝觉得今天有些happy,头疼脑热、体力不济的病症都缓和了不少,这台大戏,真是一波三折,令人心旷神怡。
眼见波澜再起,隆庆帝慌不迭的点头应承,还破例开了金口,“你且速速奏来。”
“臣代原右副督御史、保定巡抚张佳胤谨奏,”老朱衡的声音语调铿锵,气势雄浑,那叫一个煌煌正音,“臣因丁忧回籍,草庐度日,深怀忧戚,本不应分心旁骛。奈何目见耳闻,屡触衷肠,实不能不忍痛发声,臣处江湖,不知魏晋,字字句句,一秉精诚,略陈所得,以供朝堂镜鉴。”
张佳胤的奏疏开头,就是一股沉郁的浓风吹入,如同一个忧郁的美男子,来到了疯人院,瞬间将朝堂的格调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朝堂衮衮诸公的颜面稍霁,这才是正常的士大夫本色。
只不过抢了朝堂沙发和板凳的两个男女却不以为然,隆庆帝默默撇撇嘴,觉得头又有些不舒服了,至于后面的李皇后,对面前摆满了的零碎儿,嫩葱一样的手指,东挑挑,西挑挑,却再也没了胃口。
要说掏心窝子话,这对昏君夫妇,还是喜欢打滚撒泼的赵贞吉比较多一点儿。
“……以一己私心,摧折国家边关重吏,以故旧盘根,挑动刀兵四起,兵连祸结,以机深之谋,欺上凌下,纵容巨寇大患,危及社稷金瓯……”
张佳胤也将赵贞吉的一系列恶行说了一遍,只不过增加了很多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内容,更加的不可辩驳。
但是最有杀伤力的不是这里,而是最后一个自然段。
“臣世居川中,险峰在侧,幽涧入怀,故乡一草一木,时刻魂牵梦绕,家园一砖一石,亦先祖筚路蓝缕,爱惜唯恐不及,何忍痛加干戈?何利之大,竟尔背祖事贼?何心之恶,竟忍煮豆燃萁?假使心意得偿,谋算得逞,官爵荣华,无以复加,能对故园悠悠山水,哀哀父老,无动于衷乎?”
老朱衡是个出色的演讲大师,当“无动于衷乎”五个字,一字一顿响彻朝堂,如同洪钟大吕,也像是无言的审判。一股洞彻人心的力量席卷朝堂,满朝为之肃然,连那些逗逼武将也安生了下来,用如同尖刀一样的眼神儿不停的捅着赵贞吉这个大boss。
隆庆皇帝少有的亲自发号施令,“黜出京师,廷议其罪,三代不得科举,遇赦不赦。”
赵贞吉轰然倒地。
一代权臣,就此末路。
“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震了虎躯,作为小弟的,肯定要马上捧场,当即跪满了一地,只是高拱和张居正两人脸上并没有露出喜色,张佳胤的横空杀出,实在出人意料。
赵贞吉玩儿完了固然高兴,但是感觉整个过程并没有掌控在手,这就不开心了。
“林兄,听闻这戎县有个清池苑,乃是风月上佳之所,清漪姑娘就是其中魁首,何不邀我等同往一游?”
“甚是甚是……”
“清漪姑娘乃叙府花魁,在戎县扯旗,真乃我戎县之光。”
……
陈知府的公子哥儿陈敦义摇摇晃晃跑到戎县来,还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模样的斯文人。
林卓自然也要吆喝上县学同仁落力接待,只不过这几位二话不说就要求逛窑子,还让别人邀请他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没有一点儿难为情?
是不是欺负人?
还有这些围观群众,尤其是李路这闷骚男,能不能节制一点儿,扯旗是个什么意思?戎县之光就是个清倌人么?何县令保证不会打死你。
“这个……”所谓入乡随俗,看到这帮贱人如此理所当然的样子,应该算是一种读书人交游的可耻习俗,林卓也不好太过拂逆,“林卓近日正在安置新居,颇费心力,的确有所怠慢,都是林卓的不是……”
“无妨,无妨,林兄既然安置新居,我等正要去祝贺一番……”
“……多谢陈兄盛情,林卓却之不恭了……”
嗯,这个话题才算是正常么。
话说总是在何举的别业暂居,也不是很合适,尤其是师母馈赠了一大批的钱粮物资,还有十几户家丁仆役,在何举别业也装不下了。
从叙府回来,林卓索性就另行购买了一栋大宅。
自己家的房子,住起来就踏实多了。
这个病根儿还是从前世带过来的。
“……诸位且听我说,光是饮宴,太过无趣,”金凫这厮因为大势底定,老爹即将安然无恙,心情大好,又恢复了往昔的活跃本色,“此地有叙府、戎县有才之士,不如遍邀两地风月头牌,为卓哥儿乔迁新居恭贺?”
林卓听了,眼皮子急剧的跳了好几跳,这些大明朝的文人们,除了找姑娘,就不会玩儿了么?
金凫这厮,真该让金百万把他射在墙上。
不管林卓作为最有话语权的主人家,如何极力腾挪,各种闪躲,试图保持乔迁宴席的绿色环境,仍旧被这帮叫春的读书人们华丽丽的无视了。
被刺激了发-浪基因的读书人是可怕的,他们个个双目尽赤,纷纷弹冠相庆,很浓烈的表彰了金凫,表示金凫出了个好主意,正好把清漪姑娘也请来,大家一饱眼福。
群情涌动中,林卓已然被挤出了圈儿外,这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下场,固定格式的。
支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林卓跟耿二力坐在一起,看着这些风骚的老中青少年们在那里集体癫狂,心下无语,真是一群坑货,哥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妹子,我所欲也,然而真不能太着急啊。
想着,林卓将怀里的珠花拿出来捏了捏,那是跟妹妹的发钗一起买的,买了到现在,它还没有找到自己的主人。
“公子……”耿二力在旁边扭扭捏捏,“这个,这个是买给小妹的么?”
林卓转脸,眼波转动,意味难明,“怎么?”
“要是的话,二力可以帮你送去……”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蹦而起,将旁边的骚客们都吓了一跳,愣怔片刻,继续热火朝天,好像是在分工,谁去哪家妓-院请人,还特么有预案,请不来报谁的名号管用,嗯,真是有战斗力的集体。
林卓没有开口,就蹲在石梯上,标准的民工姿势,仰望着耿二力。
“小妹……”耿二力挠挠脑袋,“小妹这些天瘦了好些了……脸上一直没有笑模样,前天还在院儿里,晕倒了一次……”
林卓“蹭”的站起来,“晕倒?为什么没跟我说?”
“小妹不让说,她只是哭,”耿二力有些激动,只是笨嘴拙舌,“公子,你这,如今也……那个啥,小妹也……”最后颓然放弃,浓缩成一句,“您能去看看她么?”
跟着林卓吞云吐雾个把月,林卓的本事,耿二力是清楚的,要说让他娶耿小妹,他们自己也知道不现实,可是,小妹那里……
这是一个类似爱情的死结。
等一人,负尽天下人?
不等,开后宫就不辜负人了么?
林卓深吸一口气,怅怅吐出……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转身看向那堆骚情四溢的土著书生们,林卓蓦地有些羡慕。
自叹神通空俱足,不能调伏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