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九天风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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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清晨,皇极门。

  大明朝的衣冠禽兽们,陆陆续续走过金水桥。

  在左右掖门分野,飞禽们昂昂烈烈走左门,有的彼此见礼,风度翩翩,有的交头接耳,据理力争,有的神情肃然,好像在酝酿大招,更有的一脑门儿官司,想来是有弹劾在身,反正每个人都不是清闲状态,就连讨人嫌的监察御史都瞪大了眼睛,卯足了劲儿,专挑平时跟自己不对付同僚的茬儿,显得朝气蓬勃,干劲儿十足。

  走兽们走右边门,这些五军都督府和京营的超品显贵们,老的老,小的小,一副青黄不接,后继乏力的怂样,他们打着哈欠,慢悠悠走着,活像一群散兵游勇。

  彼此寒暄问候是有的,但是形状就无法恭维了,耸眉毛挤眼睛,弄出的形形色色的声音,也很下三路,丝毫没有重臣气象。

  间或有几个结成世仇的武官勋贵们,还张牙舞爪的彼此恐吓一番,抛出几句操爹骂娘之类的污言秽语,“下朝后别走”之类的约架,那都是小儿科了。

  反正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帮逗逼都不像是有正事儿来上朝的。

  进了宫门,内阁的诸位带头大哥陆续来到,不管是骨子里傲气嶙峋的文官,还是嘴巴上耀武扬威的武官,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京师中枢这几百号朝参官。

  大明的内阁,虽然不像北宋那样,明文规定了群臣避道,礼绝百僚,那威风耍起来可以遮天蔽日,飞沙走石,但是从永乐年间发展到现在,近两百年的时光,有些威风和权势已然不必宣之于口。

  高拱昂昂头,伸伸腰,张开双臂还做了个扩胸运动,一部粗黑浓密的大胡子柔顺的垂在胸前。

  想来也是,摊上这么个牛叉强势的主人,想不服服帖帖都不可能。

  他回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副手张居正和赵贞吉,眼睛里光芒一闪而过,旋即嘴角上翘,似笑非笑,扯出一条不屑的纹路。

  都特么是不省心的货,待老夫腾出手来,一股脑儿凉拌了你们。

  张居正略微低头,看着前方的石砖,下唇往上抿着,略微鼓起,眼睛里无喜无悲,竟似在悠然出神。

  相比于另外两位大佬的八风不动,赵贞吉却不然,铁杆心腹尽失的他有些忙碌,不能从从容容,他一会儿瞄一眼高拱伟岸的身躯,觉得蛋疼,一会儿又瞄一眼心机深不可测如同一汪深潭的张居正,仍旧觉得蛋疼。

  赵贞吉还特地往后看了看,在六部九卿之后,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也在那里,这位倒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只是袖子里鼓鼓囊囊捏着些什么。

  哼,算你申汝默运气好。

  许翰这厮志大才疏,百无一用,真是个废物点心。

  莫怪老夫手黑,都是特么自己不争气。

  再往后一瞄,看了一眼川陕道掌道御史,对他甩了一个眼神。

  掌道御史年纪不小,头发已然花白,是头榜探花出身,因为没有强援,一直在督察院混迹。

  此刻他小脸儿青白,嘴唇发干,头一次操作这么重大的业务,有点儿紧张。

  看到赵贞吉的示意,心下又是一提,赶紧回以点头,表示了解,您老放心,妥妥滴。

  随即捏了捏自己袖子里也鼓鼓囊囊的奏疏,混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大腿伸过来,可得牢牢地抱稳才是,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掌道御史眼前泛起一道道耀眼的金光,无数升级、金币、声望和极品装备扑面而来,那是挡都挡不住啊,恍然一条青云路。

  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王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隆庆皇帝升阶御朝,龙椅后帷幕低垂,幽香浮动,罗裙轻摆,一个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身影姗姗而来,在御驾身后就坐。

  却是当朝皇后李氏。

  高拱粗眉一拧,终究没有开声。

  隆庆皇帝身体每况愈下,朝会本就不多,偶尔几次还需要皇后李氏陪同,若有欠安,即刻奉驾回宫。

  这么个跟自己配合无间、对自己信任有加的皇帝,高拱确实打心眼儿里祝愿他万岁万岁万万岁,但是,看目前情状,天总不遂人愿啊。

  熙熙攘攘,你方唱罢我登场,文臣们扯犊子吵架,子曰诗云嘴炮一通,武臣们可耻的云里雾里,昏昏然,朝政许多大事就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隆庆皇帝坐在龙椅上左摇一下,右晃一下,颇有些坚持不住的架势,本来是直挺挺的坐在龙椅上,现在有些要靠在椅背上的意思了,很多格式化的语句说起来都不太利索。

  高拱见状,果断加快了议事节奏,很多不碍大体的,他就直接一锤定音。

  隆庆皇帝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对自己的老师频频点头,颇多嘉许。

  只是帷幕后的女人,咱们的李皇后,面对眼前的一切,柳叶眉却高高蹙起,拧起几个秀气的小疙瘩,一双丹凤眼里,都是深深的不安。

  她眼神里流盼之间的清冷和高贵气质,总是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高拱三下五除二,大嗓门声振屋瓦,就把事情定得差不多了,大胡子飘飘,跃跃欲试的准备上前做个总结发言,各自回家吃午饭,今天的朝会就此宣告结束。

  赵贞吉忍不住了,发动大招“去吧,皮卡丘”,一个眼镖直戳过来,把川陕道掌道御史刺得一个激灵。

  “……臣有本奏……”掌道御史跋山涉水从队列中走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先生在发言之后,感觉有很多叹息声响起,好像自己惹了很多人不爽快似的。

  “臣川陕道掌道御史钟葵启奏陛下……据四川巡按御史上报,叙府知府陈文杰未经上报,擅自圈禁同僚叙府同知许翰……戎县县令何举,擅自拘押通判,皆犯下罔上大罪,请陛下彻查……”

  “同知、通判被拘押圈禁,事出何因?”高拱冷冽的声音凌空砸下,这些言官御史最是不讨高首辅喜欢,想要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嘿嘿,须防着咱老高不死。

  “……”钟葵看了一眼赵贞吉,见他没有打算出来平事儿的意向,只能硬着头皮跟当朝首辅对个话,“回首辅大人,因与当地僰人进行米盐贸易中,存有诸多瑕疵,僰人聚众闹事,陈文杰胆小怕事,以两位佐贰官平息众怒。”钟葵将赵贞吉交代的原封不动撂了出来。

  “事关僰人,动辄边患再起,岂能如此轻忽?”高拱果断强横的风格不改,“可派干员,赴叙府查明,据实上奏。”

  隆庆皇帝被绕的一脑门儿浆糊,见高拱有了决断,就打算点头应付过去。

  赵贞吉则面目阴沉,到地方上去查,查个鸟,都是许翰拉的屎,哥不吃。

  当即出列上奏,“臣以为,川陕道掌道御史奏事清楚明白,陈文杰、何举罪行昭昭,派员彻查旷日持久,又有僰人夹杂其间,不免迟则生变,不如先行将涉事犯官解送进京,严加勘问,另派官员至叙府处理首尾。”

  老赵是有内涵的,上来就给陈文杰和何举安上犯官的头衔了不说,还要先把人抓起来,弄到京师审问,把主动权拿到手那么长时间,恐怕足够他指鹿为马,变废为宝了。

  啧啧,真是头贼贼的老狐狸。

  隆庆帝的点头动作戛然而止,龙脖子险些扭到。

  高拱粗眉一跳,自己的决断被人打断已经极为不爽,何况还是赵贞吉这老儿。

  但是他旋即冷静下来,赵贞吉插手其中,此事必然不简单,老夫且作壁上观。

  事实上大明朝廷里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有个大佬掺和到一些事儿里面,先指使个言官小卒子过河试试深浅,不如预期再亲自蹦出来,其他大佬不了解情况,一般都会暂时保持沉默,造成既定事实。

  当然,如果,很不巧的,有别的大佬也插手了这件事情,且利益有冲撞,嘿嘿嘿,那就有一番龙虎斗的好戏看了。

  “臣,翰林院掌院学士申时行有本启奏,”高拱等的人不出意料蹦出来了,虽然这个人他不喜欢,但还是眉头略略一松,“臣弹劾内阁次辅,督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指使门生勾结匪类,擅作威福,凌逼边民,意图挑起边衅……”

  申时行没有拐弯抹角,也没有在西南几个小官儿身上费工夫,上来就开宗明义,直取中宫。

  高拱眼睛里光芒大盛,跋扈惯了的他,毫不收敛的直视张居正,张居正仍旧是那副死样子,只是如有如无的点了点头。

  申时行的奏折很长很长,包括了各种形形色色、严严整整的证据,铁证如山扑面而来,不仅让高拱刮目相看,站班的大臣们心中也都有了数。

  刚才还在YY自己青云直上的钟葵掌道御史,瞬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这个大腿,貌似有些要自身难保的征兆啊。

  这种级别的正面对决非常的喜闻乐见,文官们摩拳擦掌,准备上台表演一番,就连大老粗的武官勋贵们也看得津津有味,看大戏似的。

  唯一心不在焉的就是隆庆帝了,他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的模样,但是他还是硬挺着,因为他背后的女人对这个很感兴趣,捏着他的腰间软肉不肯放松。

  赵贞吉又一次体会到了被踩的痛楚,上一次高拱借京察强行压上的正面凌辱尚未散去,这一次申时行,哼,张居正又要从后面来上一发嘛?

  “臣,臣出言无状,”赵贞吉先是四两拨千斤,避重就轻,“臣听信许翰一面之词,臣失察……”

  高拱见这个鸟人还是硬挺在那里,死活不挪窝,瘦驴拉硬屎,分外恶心。

  朝堂怎么会有这么一号人,丑陋。

  今日且由你不得。

  高老大一使眼色,韩缉等专用悍将汹涌而出,都是顺着申时行的话头儿,无限延伸。

  “……赵贞吉阴险诡诈,逼迫郡县,其心不可问也……”

  “……赵贞吉意图叵测,勾结白莲逆匪,罪不容诛……”

  “……赵贞吉为一己私利,构陷同僚,其心险恶,又与白莲、僰人勾结图谋,实为我士林之耻……”

  ……

  纷纷扰扰中,赵贞吉仍旧不肯服输,以他结仇满天下的操行,一旦去位,恐怕大事不妙,他仍旧打算做最后的挣扎,那就是感情牌。

  “臣,臣冤枉啊……”一个老男儿洒泪衣襟,感情戏倒是很投入的样子,“臣家乡在四川内江,与叙府一山之隔,若叙府兵乱兴起,家乡亦遭涂炭,于心何忍?”

  他抬起头来,喷着鼻涕泡儿,一脸沉痛,环视凶神恶煞要把他揍翻在当场的大臣们,“诸位同僚,贞吉往昔或有得罪之处,然而人同此心,以此诬陷,情何以堪?”

  说完,伏地大哭不止。

  皇极门外,一片沉肃,隆庆帝都精神了许多,龙眼瞪得大大的,仿佛才认识自己的内阁次辅。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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