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五觉得自己是很有福气的。
家里眼睛瞎了的老娘总是摸着他的脸颊说，傻人有傻福。
虽然被瞎了眼的老娘这样子表扬，总是觉得有些别扭，但是终归是个好话不是。
而且这两天，黄老五越发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福之人。
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人。
前日被那伙儿贼人劫持，算是摔了一跤。
但是那杀才小书生到了地牢，把那作威作福，平日里总是自命不凡、自诩经天纬地的刘军师一刀给结果了，那鲜血、那头颅也就是个凡人嘛。
自己却死里逃生，嘿嘿嘿，那瘟书生真是有眼无珠，老刘活下来比咱可实惠的多了，至少他逃不掉。
这几日那伙儿贼人像是有些大事要做，人手出入很大，咱老五用锁链勒死一个杀才不就逃出生天了么？
嗯，教主这个位子，老五也要好好想想，天命所归啊，不能阻挡不是，咱也有可能是老教主的私生子呢。
“……那贼子就在前面，抓住他……”后面火把亮起，鼓噪声不断，竟似有近百号人前来追捕。
“……看来真的是天意，老五就说，咱可没那么容易中计……”黄老五见到这个追捕的阵仗，反而奇迹般的放下心来。
要是被别人蓄意放出去，岂不是堕了咱天命所归的威风。
难为他，逃命的艰险途中，还能想那么多，活生生把大脑内存条都要耗光了。
果然，大脑不够用后果是严重的。
黄老五逃窜之中，冷不防被斜刺里冲出的两个黑衣人拦住，躲闪不及，背脊上、肩膀上各自挨了一刀，赶紧就地一滚，从这个小山坡上滚落下去，旋即躲藏在山路旁的一个草窝子里一动不动。
说起来，这厮还是有些血勇之气的，黑衣人搜索的时候，拿刀到处乱砍，天命所归的黄老五也再次挨了一下，但是他硬生生忍住了，咬着牙一声不吭，才险险混过去。
身上连中三刀，都是重创，黄老五眼前阵阵发黑，心中兀自庆幸，这群贼厮鸟，还好没有放火烧山，上天还真的是在护着我啊。
黄老五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却没发现，在离他不远的草丛里，有几双眼睛也在默默注视着他。
“……哈龙兄弟，这林公子既然要放过这黄老五，想来是要让他引路，找到白莲的老巢，为何又要派人沿路追杀，重伤于他，若是……”问话的这个人对林卓很是有些不信任。
“公子有令，照办就是。”可惜，他问错了对象，哈龙童鞋是个天生执行型人才，典型的不问来去因果，只做好眼前事。
“……”邓子龙无语望苍天。
只能自己皱眉苦思，那小童生还从自己手里分走了五百人交给那耿大力兄弟，不知又是有何打算？
夏夜里，花叶馥郁，虫鸣鸟叫，繁星点点，热闹不已，邓子龙心中却总是不太踏实，觉得这戎县的一切似乎都暗藏玄机，让人心中惴惴不安，这个晚上肯定不简单。
罢了，知府大人命我剿除这些白莲逆匪，若那小童生果然算无遗策，应当今夜就可大功告成，到时候押解匪徒连夜返回府城便是。
邓子龙和哈龙一路跟踪着负伤沉重的黄老五。
这黄老五也是条汉子，挨了三刀仍旧趔趄而行，生命力很坚强。
他们不知道黄老五的心里所想，不然肯定要捧腹大笑。
咱可是有天命的人，死在这穷乡僻壤委实不值得，怎么着也要骑鹤下扬州才对。
黄老五一路谨慎小心，专挑不好走的小路走，路上还用裤腿儿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露出了白白大腿上飘扬的腿毛，想要跟丢都不容易。
也是奇怪，一个毛匪竟有这么白的大腿，当真有天命不成？
快要到白莲东郊据点的时候，黄老五感到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加快了脚步。
但是多年的斗争经验，让他学会了谨慎小心，他没有鲁莽前去门前叫门进去，而是在旁边稍微潜伏了片刻。
这一片刻，果然风云突变。
数百号官兵蜂拥而来，将这栋大宅包围的水泄不通。
“杀……”
呐喊声响起，官兵破门而入，而且这些天杀的，进门之后没有忙着杀人，先就到处放火，让一栋三进大宅处处浓烟滚滚，有人冲出来，就射箭招呼，几乎不留活口。
黄老五看得冷汗涔涔，这特么，还好观望了一会儿，要不然岂不是会再入虎口。
天爷爷，你不让我黄老五死，我黄老五一定会发达给你看。
一连串的吉人天相，让黄老五更加笃定自己天命在身，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最后看了这个烈火熊熊的巢穴一眼，很多兄弟惨叫着被活活烧死，也有人被射成了刺猬，少数几个逃脱的也是被乱刀砍死。
黄老五转身，毅然决然而去，星夜灿烂，为他披上一身银装。
东郊大宅猥琐残忍的战法，不仅仅黄老五心塞，邓子龙也很心塞，蠕动了下嘴唇，看了看板着张脸的哈龙，最后咽了回去。
“……”谁不会啊，我也不说话。
“邓将军，按照公子指令，黄老五的下一站必定就是更远一些的第二处巢穴，我这边已经做好准备，请你也传出信号，整顿兵马待命。”哈龙破天荒的说了一长串话。
邓子龙有些稀奇的看着哈龙，果然暗夜深处，影影绰绰，不少彪形大汉都在朝着这边移动过来。
“这些人马……”邓子龙有些纳闷儿，没有看到哈龙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人去传令什么的，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公子推测，黄老五身受重伤，肯定会就近先来东郊大宅，见东郊大宅被官府放火杀人，才会去下一处，由你我二人追踪清剿，我便直接将人马放在东郊大宅附近，方便行事。”哈龙觉得作为地主，不能老是把别人晾在一边，尤其是后面还要靠邓子龙的正规军出力，就勉为其难，开口简单解释了下。
“……”邓子龙瞠目结舌，杀人放火原来也是有讲头的？
还有一句话憋在肺里盘旋良久，还是努力冒着肺被顶住的偌大危险，咽了回去。
汝其妹之，要是你家公子推测错了呢？
当然他也知道，问出来，只会被这个大块头儿鄙视，索性缄口不言。
黄老五没有辜负天命，凭着心中一股子傲气和干劲，最后一段路，他几乎是耗尽气血，匍匐而行，终于来到一个小镇子上，看到了一处连绵好几栋的大瓦房。
最后一段路程，几乎一寸路一寸血，路旁的野草也沾惹了黄老五的奋斗豪情和英雄主义光辉。
黄老五没有力气再做观察，他自信，有天命罩着，虽说过程艰苦了点儿，但是结果必然会逢凶化吉。
黄老五的敲门声响起，丧钟也响起。
大门打开的刹那，无数人马呐喊着从各个方向杀出，他们每人手中都标准制式的拿着两个火把。
黄老五回头一看，心头打哆嗦，这些畜生，还想继续烧？你们这种杀人放火的行径，还配当官兵？等咱登基九五了……
黄老五内心世界无比丰富多彩，但是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思考了，看到黄老五带着一大堆官兵杀进来，开门儿的几个汉子，二话不说，兜头就是几刀砍过去。
黄老五，走完了奋斗的一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干净利落的倒在了血泊里。
官兵们也没有辜负黄老五的期盼，朝着绵延的大宅子里丢进了无数的火把，一样的活计在同步上演。
两处宅院，一种声音，嚎叫声，嘶喊声，连绵不绝。
大火熊熊燃烧，送他们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无生老母。
事情办完了，哈龙带着手下，押解着少数几个活口，带着一些书信，来到邓子龙身边，直勾勾的看着他。
嗯，其中还有两个熟面孔，正是久违了的常铭常地主和常二少爷英华先生。
等到邓子龙浑身起毛的时候，哈龙一招手，僰人兵马把各自砍下的白莲人头丢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邓将军，这些，送给你们。”
转而面对军官们，哈龙脸上强硬的绽开了荷花般的笑容。
“各位军爷，这些功劳都是你们的，林公子不亏待任何人，哈龙恭喜诸位军爷建功立业、升官发财。”
看着跟自己的部属们哈哈连天，称兄道弟的哈龙，邓子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深夜，县衙。
林卓手里拿着一摞信函。
邓子龙嘴角一抽。
耿大力和哈龙收缴的信件，他也看到过，但是为啥会厚了那么多。
这是有，十几封？
“痛心疾首啊……”林卓脸上充满了悲情和痛苦。
“痛心疾首啊……”何举脸上充满了愤怒和痛苦。
……
“痛心疾首啊……”邓子龙脸上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这是被坑了啊。
特么的十几封信全都是守备和通判大人与白莲交通消息的信函啊，而且字迹怎么看都是一个人写的啊，伪造的一点儿都不用心啊。
昨天看到的那封唯一真实的许翰的信件，不翼而飞了。
“何大人，邓将军和府城兵马为戎县除此大害，理应上奏表功，大加封赏……”
“何大人，邓将军和府城兵马为戎县除此大害，理应发动全县士绅，犒劳慰勉……”
……
“何大人，府城兵马如同天兵，如今戎县局势崩裂，驻扎的上官以及守备人马意图不明，恐怕需要邓将军驻留弹压，理应发动全县民众，前往挽留……”
……
邓子龙在旁边听着别人算计自己，无语对苍天。
戎县的水，太深了。
邓将军想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