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这种事,其实是个技术活。谁也不是傻子,没来由的不设防备,专候着给人刷功勋。特别还是在大军围城,气势正盛之时,傻子都会再三加强防备,断然不会给人可趁之机。更遑论如此多的来兵,都临近不到十里之内了,还没有任何警觉的动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正常的样子,因而刘表对蔡瑁突然提出要夜袭徐州兵大营的建议,虽然很是动心,但一开始是想要一口回绝的。
但蔡瑁的一句话,倒是让刘表有了些别样的想法。人言富贵险中求,这话换个角度来看,也是十分适用于刘表现在的处境的。即便是现在自己处在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但手上足足有六万大军却是不争的事实。这六万大军且不说战力如何,不管在任何战势中,都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力量。想要以两万人应对六万人,还要提防城中极有可能随之而来的夹攻,并不是单单战力强横就能轻易胜之的。退一步说,这里是襄阳城外,就算是对方早有准备,也难免仓促,只要自己调配得当,对方孤军深入之下,就是真有伏击的计策成功,也需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毕竟大基数摆在了这儿,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没有一样是对方拥有的。正像蔡瑁所说,一来兵心可用,可以借这些人转移军中已生出的不满情绪,二来近城而战,面对已是围城近十日的“侵略者”。也足以调动这些荆襄兵士们的守土之心,极有可能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而蔡瑁此番进言虽然有冒险之尢,但实际上却是最快解决的办法。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连刘表自己都不愿意提起的。与其说刘表自己这番所集中起来的,是明显是做了无用功的六万余大军,倒不如说是六万余张饿了将近三天的嘴。荆襄本就除了江陵、长沙、襄阳等郡外,其他治境并不高产军粮,要不然也不会打上号称江东粮仓的豫章的主意。刘表这几年所积累的十万大军,其实已经到了荆襄之地所能承受的极限。根本就无力再行征兵备战了。刘表自己也深知这十万大军若是只用来守土是绰绰有余。有荆州境内水道之利,加上有大江霸主称号的水军坐镇。就算是有兵势举十五万乃至二十万大军到来,其实也并不足为虑。可若是用这些兵力来争霸天下的话,却是远远不够看了。这年头稍微有点名头的诸侯,吕布、曹操、公孙瓒。甚至是已经失势的袁家势力,或者是那位寄人篱下却胸怀大志的刘备,手头也少则也有个三四万兵力,更别说像是控据三州的吕布和势跨五州的曹操这等麾下带甲十余万的强力诸侯了。刘表是想觊觎那张天下至尊的椅子不假,可疯狂不等于是傻子,这之间的落差,还是看的出来的。也就看着吕布军主力被曹操使计拖在了河北怪圈之中,被公孙瓒、袁家兄弟以及打着坐山观虎斗主意的刘备粘扯的脱不开身,才敢集全州之兵。却只图江东两郡。
现在看来,事情是失败了,先是黄祖战败。生死不知,豫章郡闹的声势再大,事实上也没有打下来,现在就连老窝都被仿若从天而降的徐州兵给围了。但也让刘表清醒了不少,虽仍旧不死心那个尊贵的位子,也有些不太服气。但也看出了同吕布军之间的差距,至少在战事中堂堂正正的同吕布军交战。自军看来是占不了多大好处的事实,刘表是已经明白了。吕布军势大,诚不可与之争锋,既然能招惹不能招惹的都已经招惹上了,不管怎样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若是有了当前这么好的“机会”不再加以利用以安军心的话,刘表几乎可以“预见”,日后倘自己真的得了江山而被吕布曹操等人不服而开战时,自军兵士若是对上吕布军兵士,就算不会望风而逃,在自信心上,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因此,就算是明知对方极有可能是早有准备,也不得不赌上一把了。好在让刘表安心不少的是,当他将这打算诉诸随军文武时,武将多是蔡瑁部属自不用说,以蒯越为首的荆州谋臣,却也是在皱眉沉默了良久之后,并没有表示反对。虽然不知道为何之前还推心置腹的蒯越这会子却缄默不语,但既定时间紧迫,刘表迟疑了一下,也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被饿了三天,又空着肚子跑了近六十里,中午才吃那点东西也早就没了踪影,这还没等怎么喘口气呢,就又有新的军令,这一连串的折腾,铁人也吃不消啊!即便及再对刘表忠心耿耿,自己也作着挣那从龙之功大梦,此刻也难免会有些怨言了。因而在蔡瑁带着刘表手令,命令各部兵将整顿军势时,遇到的阻力当真不小。
蔡瑁并没有傻到开口便说这事儿是自己撺掇的,见情绪不佳的兵将不在少数,也是摆出了一副不得不奉命行事的派头,将源头全部推倒了刘表的头上。刘表毕竟是一军之主,此番又是解襄阳之围的战事,见蔡瑁抬出了刘表的名头,又有刘表亲手签发的手令,就算是再有怨言,也只能忍着。好在蔡瑁拍着胸脯保证待对方不过两万人,运气好的话只一个冲锋,便可竟全功,届时回到襄阳城中之后,一定会禀报刘表,杀猪宰羊犒赏三军,才算是勉强压住了众人的不满。一个个懒洋洋的扶刀起身列队,谢过了蔡瑁,而望向大后方刘表所在之处的眼神,却像是比之以往少了些什么,蔡瑁嘴角微翘,只当未见。
六万大军,特别还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效率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在各部曲部将的催促下,也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将先头部队整理好,这还是有部将见麾下兵士实在是饥累交加,用徐州兵营中此刻正是饭点,必然备好了香喷喷的吃食做激励,才勉强使得听不得一个食字的本部兵马有了几分精神。这种出工不出力似的整军,刘表在得知后也是无可奈何,几番想要下令催促,但又怕本就军心不稳的本部人马就因为一口吃食而产生哗变,为了大局着想,只能是强忍了下来,一遍遍命令各部部将约束好本部兵马。
一直折腾到快到午夜,眼见着徐州兵兵营中的灯火黯淡了不少,才算是准备充分,分作三个梯队,分别由蔡瑁、蔡中以及刘表本部率领,约定一刻钟后出发,待临近徐州兵兵营时,以鼓点为号,分三面一齐杀出。这样一来,就算是徐州兵在营中埋伏下了人手,也会因为首尾不得相顾而被刘表军得逞。蔡瑁及蔡中两人,对刘表这“万全”之策十分推崇,没口子的奉承刘表此番布置,简直就是天衣无缝,那徐州兵主将就算是猜到了我军的部署,也会因为本军人马在人数上占据的绝对优势而无可奈何。听的刘表简直是信心爆棚。这还没有动兵,心中已经闪过几分若是此番得胜,该怎样安抚兵士,再对江东细细图之了。
“末将等恭祝主公旗开得胜!”临到约定时间时,蔡瑁、蔡中两人相视一眼,突然齐齐拱手对刘表说道。
“你二人也要小心!虽然我军占据绝对优势,但也绝对不可掉以轻心才是!”不知道为何,蔡氏两兄弟的动作,让刘表心中突然闪过几分异样来,只是眼下出征在即,这两人各领近两万人辅攻,又是一副十分为自己着想的模样,刘表也就将心中懵然生出的情绪归结到是因为战事将近的缘故,也没有多想,出声安慰两人说道。
“主公保重!末将等去了!”见刘表温声安抚,蔡氏两兄弟的脸上齐齐闪过几分不自然的神色,却不再说话,深深的冲着刘表长揖到地,旋即扭头边走,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倒也和眼下的情景十分符合,倒是让刘表望着两人的背影,深深的点了点头,再看四周甚至不掩饰脸上不情不愿神色的兵士,多有种在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亲眷靠得住的感慨。
荆州的四月天,远不如中原已经有了春味儿。襄阳又临着大江,阵风吹来,带着一股子湿冷之意。刘表军兵士本就因为此番征南而穿的不多,被这夜里的小风一灌,皆是缩着身子拢着袖子,小步前行,就这种速度,别说是急行军了,能按照日常的行军速度在徐州兵尚且未能反映过来之前到达目的地,就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之事了。
此番因为目标在丹阳、豫章郡,不是水路就是山路,因而刘表所部以及之前蔡中所部,皆是步卒为多,全军上下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不到一千匹马,除了各部部将各有一匹之外,拥有马匹最多的,倒是刘表的亲卫队。见行军速度实在太慢,照这么下去,就算是等徐州兵将围城的兵士全部调回同刘表军死磕,时间上也是蛮充裕的。颇有些心急的刘表,在见几番催促早已疲惫不堪的兵士不得其法之后,只好由着这帮人的速度行军,派亲卫队骑兵往来首尾,做督战之用。就这,区区不到十里的距离,也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中间还掉队了不少。看着本军兵士的样子,刘表几乎有种要吐血的感觉,也得亏是不知道徐州兵在耍什么诡计,直到现在还在营中没有露面。否则就凭刘表军本部这已是松散的军纪,没的说只需要一个千人队的冲锋,就足以让刘表军本部喝上一壶的了。
“主公,不对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