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昼敲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的主人并未开门,而是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梯爬到哨塔上,居高临下看着苏昼,扯着大嗓门喊道:
“谁啊,来俺村干嘛?”
苏昼抬头,那是一个穿靛色碎花布袄的女人。她常年被晒的古铜色脸上带着两坨红红的晒斑,眼下一片青黑,似乎睡眠不足的样子。
“大嫂,我和同伴走丢,不慎迷路了,能否让我在村子借宿一晚?”
碎花袄女人微微往下探身,细细打量了苏昼乔装后的脸,竟然摇摇头:
“不行。最近这几天,俊后生不准入俺们村。”
苏昼满头黑线,还有这种规矩?
何况他明明已经化成平平无奇的样子,怎么还叫俊后生?
“大嫂,天马上就黑了,你就当行行好吧?我这也不俊啊?”
苏昼试探性喊道。
虽然他可以换个容貌再来,但试都不试直接走掉也太可疑了。
这时,哨塔的木梯上再次传来了嘎吱的脚步声,听上去比碎花袄女人的脚步更沉。
新来者探出头,是个瘦黑的汉子,同样眼周一圈乌黑。
“不是那种白脸小生,也还成。”
这黑瘦汉子对碎花袄女人小声嘀咕,被耳力惊人的苏昼听到了。
“你若要住,一钱银子一晚。还有,村子有些规矩必须遵守。”
和碎花袄女人耳语后,瘦黑汉子朝苏昼喊道。
一钱银子?!怎么不去抢,苏昼惊了。
“这……一钱银子,能否少些?”
正常人家听到这个价,必然会争辩一番。
闻言,瘦黑汉子嘴角耷拉下来:
“哼,就这价,爱住不住。收留你,咱可是要担上风险的。”
听了这话,先不论苏昼怎么想,那碎花袄女人反倒急了,压低声音对瘦黑汉子说道:“当家的,真不会出事吗?”
瘦黑汉子也低声回到:
“瓜婆娘,别碍事……需要钱。”
两人自以为隐秘,殊不知还是被苏昼听到耳朵里去了。
苏昼装出急得团团转的模样,来回走了几步,又看看越来越暗的天色,无奈地叹口气:
“那好吧,总比荒郊野外强。但我全身就只两钱银子,包我今明两天饭吧。”
“成。”黑瘦汉子爽快答应了。
又是一阵吱呀声,哨塔上两人走下来,打开了寨门。
瘦黑汉子打量了一下苏昼,见他苦着脸,轻哼一声:
“咱也不是坑人,这价钱,还包了些必备品。晚上,村子里有夜间活动哩!”
嗯?
夜间活动,难道是这个?苏昼心中一动。
“但要说好,你必须遵守村子的规矩。”瘦黑汉子语气加重,再次强调。
“放心,我懂规矩。”
苏昼连连点头。
这倒不是村人吓唬他,苏昼继承的记忆中也知道,各乡各村确实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规矩。
在这灾气复苏的时代,对平民来说,最大的保障便是能住进城里。
可凡是有镇器的城池,哪怕是外城,都需要居民缴纳高额的税费,以维持镇器运转。
能住在城里,就是令很多人羡慕的生活。
多数人没那好命,投生到内城的世家豪门,也没门路在外城赚够立足的本钱,只得住在巨城附近的镇子或者村落。
没有镇器保护,这些村寨遭受异兽和诡异袭击的几率比城池大了数倍。虽然进城上报,巡查司也会出手,但往往来得并不及时。遇到多事之秋,等巡察司来人,怕是半個村都没了。
不过生命总归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散落在郊外大大小小的村子,由神婆、神汉或是巫师、祭师带领着,总结出了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比如一些独特的规则、禁忌、风俗。
越是偏远的村落禁忌越多。
他们相信,靠着这些习俗能降低诡异来袭的概率或是能在灾厄中保命。
敢在村里违背规矩的外人,被赶出村子都算好的。要是真引出什么乱子,怕不是会被当场打死。当然,一般也没人会蠢到自找死路。
这座药山深处的小村寨也不例外。
见苏昼神色认真,瘦黑汉子微微点头。等苏昼进来后,他又重新关好寨门,示意苏昼跟上。
“这儿是范家村,你叫咱范三叔就行,这是咱婆娘桂枝。”
“咱家就住村口不远那地儿,正好有间空屋。”
范三叔边走边说,很快带着苏昼来到自家小院。
苏昼一路观察过去,寨内民房大多黄泥敷墙,窗户狭小,瓦片破旧,
各家各户紧挨着,满是泥泞的土路崎岖狭窄,走势越来越高,破败的屋子顺着地势一层层摞上去,空气中满是动物粪便的味道,一看就是贫苦山村。
寨内没什么人走动,看样子都已经回家去了。
范三叔家就是村口往里数第二家。和周围民屋一样,是一户逼仄的小院,院门两边的木柱陈旧破败。
路过村口外沿那家时,一张脸突然闪现在狭小的窗口,一脸冷漠地看向苏昼三人。
苏昼瞬间就捕捉到探来的视线。那人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如刀刻,五官皱成一团。那张菜色的脸上,同样吊着两大大的黑眼圈。
“这家人只一位老太?”苏昼看向范三叔。
范三叔和桂枝也感受到那一动不动的老太浑浊的目光,突然脚下跟生了风似的走得飞快。
“你只住一晚就走,别的不相干。”
一跨入院门,这对夫妻就松了口气,关好院门挂上了门闩。
进了主屋,穿碎花袄的桂枝给苏昼张罗着做饭。
随着旁边小灶房升起淡淡炊烟,很快,桂枝端出来两碗杂粮粥。
说是粥,也就比清水稠那么一点,混了几颗杂豆子。苏昼看过,这是一碗普通的豆汤粥。
桂枝将其中盛得更满的一碗递给苏昼,然后将另一小半碗端进了左边一间屋。
“那屋是咱家娃子虎子,这几日生病了。”不等苏昼开口,范三叔皱着眉解释了一句。
苏昼装作将豆子汤一饮而尽。
“来吧,我带你去空屋,再仔细给你说说‘夜间活动’的规矩。”看到苏昼用完饭,范三叔开口。
苏昼心中一动,重头戏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