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天色已黑,阿木尔的两个哥哥来寻他回家,小男孩有些纠结地看着自己的那一盘蒜——
刘绍和他已经混熟,主动道:“我帮你看着,你明天过来就行!”
阿木尔这才恋恋不舍地跟哥哥们走了。
……
伯颜帖木儿盘膝坐在桌前,手中的酒盅已经见底,美人识趣地又给他斟满。
伯颜大笑道:“娜雅!你不知道,我的族人们,有多开心!有了这个炕以后,帐篷里真的暖和许多!”
娜雅笑意盈盈:“都是大王厉害。”
伯颜帖木儿愣了一下,炕是明皇带来的,也是明皇一口答应他,帮忙造炕的,好像和他厉不厉害,没有什么关系!
仔细一想,娜雅说过最多的词,就是一句大王厉害!
哪怕他只是多喝了两杯酒,娜雅也会夸赞一句,大王厉害!
伯颜帖木儿手里的酒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他感觉,自己想听的,并不是一句大王厉害——
伯颜帖木儿莫名想起了王妃,如果是阿塔塔,她一定会说,那今年族人们的日子,要好过多了!大王也能轻松些了!
伯颜帖木儿猛地站起,他要去见王妃,立刻!马上!
酒盅随手放在了桌上,抓起袍子往身上一披,腰带都顾不得扎。
外面正在下雪,帐外已积了巴掌深,若是雪再大点,哪怕是三更半夜,不少族人也会爬起来清一下帐前的雪,不然第二天,帐篷帘子就推不开了。
伯颜帖木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王帐走去,平时几十个跨步的距离,今天生生走了盏茶功夫。
终于到了王帐前,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帐,黑漆漆一片,幸好熟悉位置,没有碰倒什么瓶瓶罐罐。
到了王妃卧宿之地,伯颜帖木儿一眼看到,王妃旁边还有个黑糊糊的小影子。
两个年长些的儿子早就分帐了,就这个小儿子,跟个粘人精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伯颜帖木儿弯下腰,捞起小儿子,小崽子睡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伯颜帖木儿马上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我送你去和哥哥们一起睡!”
阿木尔听话地合上了眼。
伯颜帖木儿正松了口气的功夫,小儿子突然放声大哭,嚎叫之声,洞穿日月!
熟睡的王妃瞬间惊醒,朦胧中只见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挟持了她的小儿子!
阿塔塔随手抓起宽腰带,劈头盖脸地抽去,同时大声呼喝:“来人啊!”
伯颜帖木儿猝不及防被抽了两下,立刻腾出一只手捉住了鞭子,大声道:“阿塔塔!是我!”
侍卫们已经应声而起,冲入了帐中,伯颜帖木儿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喝道:“无事!退下!”
待侍卫们走了,阿塔塔燃了油灯,夫妻二人坐在桌旁,一时无语。
阿塔塔斜眼看着丈夫:“你来做什么?”
伯颜帖木儿想起自己的初衷,深深吸了口气,道:“今天我见了明皇帐中的炕,很是神奇,明皇答应,给族人都安上炕!”
说着,伯颜帖木儿就兴奋起来:“今年冬天,族人们就不会像是往年那样难扼了!”
伯颜帖木儿静待半晌,帐内始终一片安静。
伯颜帖木儿:“??”
他忍不住道:“王妃,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塔塔:“哦,知道了。”
伯颜帖木儿沉默片刻:“阿塔塔,你变了。”
阿塔塔积压的火气再次爆发:“我以前,也没有和别人共享丈夫!”
伯颜帖木儿冷哼一声,直接站起,朝帐外走去,到了帐外,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
娜雅那里,他既已离开,今天是不想再去了。
吹了半天冷风,伯颜帖木儿扭头回到了王帐中,幸好王帐够大,他也不去和王妃挤在一起,自顾地在另一端和衣而卧。
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
与此同时,难以入睡的,还有小朱同学。
白天人多嘴杂,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纠结的问题,就从心底,爬了上来——
皇弟,为何没有给他只言片语,过问他哪怕半句?
是政务太忙了吗?
他又想起皇后信中含蓄提到,新皇继位,她再住坤宁宫已不适宜,现已搬到了慈宁宫居住。
皇后早不搬晚不搬,为何现在才搬?
朱祁镇不愿去想,可又忍不住想——
是因为北京一战大胜,皇弟的龙椅,已稳如泰山了吗?!
朱祁镇越想越是纠结,终于忍不住捅了捅林钧——
哦,差点忘了,钧哥儿睡眠极好,很难叫醒。
朱祁镇想了片刻,凑近林钧耳边,小声道,“钧哥儿!快起来!不是要把崽崽炖了吃肉吗?”
林钧猛地睁开眼,崽崽!炖了吃肉!
他人还未清醒,却已经下意识地在帐中巡视,寻找漂亮小公鸡的身影。
朱祁镇:“……”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崽崽,还用手捏住了崽崽淡黄色的喙。
眼看林钧寻找未果,合上了眼,似下一秒就要再度昏睡过去,朱祁镇忙道:“钧哥儿,你说,皇弟,为何问都不问我一声?”
“哪怕让使者,捎一句话呢?”
林钧的困意,瞬间消散,他知道,小宠物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朱祁钰是朱祁镇唯一的弟弟,两个人,在朱祁镇御驾亲征前,关系相当好,不然朱祁镇也不会让皇弟监国。
现在的问题是,朱祁钰明显已不是当初那个朱祁钰了,可如果连亲弟弟都会背叛,这世上,又有谁,值得信任?!
总之,现在的题目是,如何让小朱同学,明白弟弟,已不是当初那个弟弟的同时,还能相信人性——
林钧觉得,太难了!
他只想成为一个超越老头子的大厨,为什么还要做一个迷失中的皇帝的人生导师!
想的头都要秃了的时候,林钧耳边,再度响起了朱祁镇的声音:“钧哥儿,你今天,为什么要答应喜宁,随他出使大明呢?”
这是今天,困扰朱祁镇的第二个问题。
当林钧站出来,明确表明要离开的那一刻,朱祁镇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让他于黑暗中见到了一束光的人,对现在的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林钧眼前,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