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庆历九年如约而至,这是赵骏来到大宋的第十三个年头。从公元1036年,到现在公元1049年。在这十三年间,大宋的变化谈不上翻天覆地。理工科蓬勃发展,但仅限于汴梁。科技产业存在,可只在小范围上传播,还没有惠及普罗大众。商业繁荣程度大增,不过也只是在开封、成都、杭州、泉州等边境、临海或者传统商业城市。普通小县城的商业繁荣有提升,却不是飞跃式提升,最多就是比以前强些而已。不过这也正常。如果连普通小县城都起飞了,那大宋的gdp就不止是30亿贯了,而是300亿,3000亿贯。所以任重而道远,想要全面发展,还需要时间沉淀以及各方面的提升。新年过后,就进入到了一段颓废期。不颓废不行。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七有七天年假。紧接着就是天圣节七天假。中间只有大年初八这一天上班,初九到十五都是假期。可到了正月十五,又无缝衔接元宵节。直接休到正月二十一。这还是正月十五有一天假期跟元宵节重合了,不然得休到正月二十二。现在二月份又新增了国庆节七天假,再算上日常休沐的话,林林总总节假日加起来有130多天,比后世115天还多。赵骏趁着休息,带着老婆孩子去爬了一趟嵩山。让人意外的是,他自己累成狗,老婆孩子倒是精力旺盛,比他还爬得快,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特别是在赵清韵这个猫嫌狗厌的年纪,远远的见到猴子,就敢上去追。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嵩山可不是后世旅游景点。虽然也常有文人墨客过来指点江山,留下一篇篇华丽的辞藻和诗词,但山里真有老虎、狼、野猪之类的野兽。若不是赵骏作为大宋国家领导人,出来一趟身边卫士成百上千,孤身一人爬山就是作死。从这里就能看出这小丫头有多虎,颇有点老曹家遗传的将门风范。爬山之后,他们还去了嵩山少林寺。少林寺的方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向他们介绍起了少林寺的光辉历史。和尚们以为赵骏是来参禅拜佛。却不知道当赵骏看到少林寺拥有土地多亩,寺基540亩,楼台殿阁5000余间,僧徒达2000多人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好看。正月十三日,赵骏是初九来的嵩山,初十抵达,在山上转了一天,昨日住在了少林寺,今日准备启程离去。但赵骏却改变了行程,打算多逗留一日,继续在少室山一带转转,看看这里的风景。上午清晨时分,暮鼓晨钟,和尚们很早就开始起床念经。有武僧习武,禅僧参佛。山中云雾笼罩,林木翠绿,鸟语花香。在一片森森环绕当中,顺着少室山从上往下,连绵殿宇延伸,檀香扑鼻而至,无数香客云集,充满了勃勃生机之感。赵骏双手背负在身后,站在山腰一处崖上俯瞰整座山峦,身边一位老僧陪伴。他是这一代少林寺住持佾修。“大师傅,你觉得修习佛法的意义在哪里”赵骏忽然问道:“或者说,人们为什么要学习佛法,了解佛法”佾修略微有些意外,但随后就说道:“各家各派虽学说不一,但老衲以为,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修习佛法是为了成佛。”“佛是什么”“佛是一种境界,不可说,老衲还未到那个境界,因此不敢妄言。”“既然如此,那该如何成佛呢”“六祖曾言: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那是不是意味着修佛就要明心见性,直抵自己的本心”赵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问道。“知院颇具佛缘啊。”佾修笑道:“老衲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少林寺,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个道理。”赵骏摇摇头道:“我只是明白另外一个道理。”“什么道理”“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现象看本质”佾修若有所悟。赵骏点点头道:“也可以称为唯物辩证法当中的认识论。”佾修含笑道:“知院独具慧根,令老衲望尘莫及。”赵骏却笑道:“容我再问大师傅几个问题。”“知院请说。”“你说佛是好是坏”“佛劝人向善,自然是好。”“这一点我也赞同,但有人说佛超脱一切,无欲无求”“或许吧。”佾修摇摇头道:“老衲不是佛,自然不知道是否如此。”“既然没有超脱一切,无欲无求,又怎么是佛”“正如老衲刚才所言,老衲也不知道佛是否如此,世人这么说,或许佛便是如此,佛在人心中。”“好一个佛在人心中。”赵骏大笑道:“大师傅确实是得道高僧,说话滴水不漏,令我找不到破绽啊。”佾修双手合十,花白的山羊胡在风中摇动,轻声说道:“知院的话蕴含佛理,亦是令老衲难以琢磨。”“那我也就不跟大师傅绕弯子了。”赵骏坦言道:“既然佛在人心中,那人们又为何供奉佛让佛拥有这金身,拥有这满山的豪宅,如此多的田地”佾修面色如常,回答道:“佛不在意金身,只是弟子们为佛塑金身。佛不在意的宅邸,只是弟子们为佛像做容身之所。佛也不在意奢靡的生活,只是弟子们需要田地。因而佛的金身是弟子与供奉的香客敬佛而来,宅邸也是弟子与香客敬佛修建,田地则是为了弟子们能够衣食无忧,从而可以宣扬佛法,传承慧命,令佛的教诲常驻人间。”“挺有道理的,少林寺有得道高僧,这里也不是伪佛秽僧之所。”赵骏点点头道:“只是大师傅,你知道大宋为何让天下人纳税,即便权贵,即便士大夫,亦是为国家出力,唯独僧侣可以不用纳税吗”佾修说道:“朝廷怜我出家人,是僧侣之福,亦是国家之恩德。少林寺愿意为大宋念经祈福,愿国家昌盛。”“你倒是会顺杆往上爬。”赵骏笑道。佾修双手合十,又行佛礼道:“阿弥陀佛,贫僧只是肺腑之言。”“朝廷无需僧侣纳税,是因为朝廷尊重每一位百姓的自由信仰和对佛家与道家的敬重,所以允许百姓供养佛道,也无需纳税。”赵骏说道:“但大师傅也应该明白,若是做和尚与道士的人多了,无人耕作田地,无人缴纳税赋,则国家必定衰败,所以朝廷也对出家人的资格审查严厉,确认无误之后,才会发放度牒。”佾修说道:“朝廷良苦用心,贫僧自是知晓,因而每次有人来寺里出家,亦都是斟酌再三,不敢有所妄动。”“那大师傅又知道,为何武宗灭佛之后,其余宗派式微,唯独禅宗能够延续到大宋,并且声势日大,在当今天下,十座佛寺,至少有八九座属于禅宗”赵骏又问。佾修略微沉思片刻,回答道:“因我禅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你们亲民!”“亲民”“不错。”赵骏笑道:“其它宗门往往走的上层路线,依附权贵,自己不事生产,只为权贵提供服务。而禅宗向来都是不畏生产,不依靠豪华奢侈的殿堂、经像、法物,甚至许多开山祖师都亲自下地干活,故禅门中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佳言流传。”“且自萧衍及武则天后,禅宗陆续增加了慈幼、养老、治病、歇脚等亲民义务,与民众友善,这是朝廷赞扬的举动。因而禅宗能够在唐武宗灭佛之后,能够得到迅速发展。”他说道:“简单来说,就是禅宗的教义和走的路线是民众路线,让天下百姓接受你们的教义和思想,从而让你们脱颖而出。”佾修有些话和词义没听懂,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细细琢磨赵骏的话,一时竟有些惊为天人,看向赵骏上下打量片刻,最后感慨地说道:“知院已明心见性矣。”“只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罢了。”赵骏笑了笑。佾修的态度愈发恭敬起来,说道:“知院佛缘深厚,令老衲惭愧,与知院相比,老衲这佛法修得远远不如。”“大师傅过谦了,你的佛法很是高深。”赵骏又问:“不过大师傅知道为何我今天会站在这里与伱论说这些吗”佾修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还请知院相告。”“因为我见不得你们拥有这么多田土,却不纳贡赋。见不得你们有这么多青壮,却不为劳役。见不得你们享受世人的香火供奉,却只是在寺中参禅念经。”赵骏淡淡地说道。可这每一句话,都让佾修浑身一战,最后竟有些颤抖起来。老者再也不是原先那种古井无波的表情,唐武宗灭佛历历在目,纵使是出家人,面对世俗朝廷的力量,亦是难以抗衡。“好了,你也别太担心。”赵骏抬起头说道:“自古以来,有朝廷崇佛抑道,又有朝廷毁佛扬道,我大宋是公平的,一碗水端平,不会限制宗教的发展,自然也不会行灭佛灭道之事。”佾修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知院慈悲!”“但若想要朝廷真正支持佛教、道家的发展,我觉得佛道的做法,都需要有一定的改变。”“请知院解惑。”“很简单。”赵骏双手背负在身后,长袍在风中飘荡,严肃说道:“不管是佛道,都必须弘扬正义和善良,不可从事任何违背道德、法律的事情,也不能够过于宣扬鬼神之说,以此恫吓百姓。”“真正的佛道应该修心,修的是明心见性,修的是智慧,是对天地万物道理的总结,而不是用鬼神之说迷信百姓,甚至为达自己的目的而欺骗百姓。”他说道:“当年张角之举虽是义举,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借用鬼神符箓之道,骗取百姓信任,让无数人跟着他造反,亦是害死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这同样是违背了道义。”张角的行为自然是值得肯定的,因为东汉末年,朝廷苛捐盘剥,豪强聚敛无度,百姓民不聊生。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是为了天下黎庶,还是为了造反自己当皇帝。都是对腐朽黑暗的东汉朝廷,以及那些只知道剥削百姓、欺压百姓的豪强发出不甘的怒吼。这显然符合历史是由人民群众创造这一定理。但张角本人却用符水、符箓装神弄鬼,欺骗百姓说喝了符水身体就能好,带上符箓就能刀枪不入。这导致很多生病的百姓因此病死,很多黄巾士兵自以为神通护体,结果迅速战死沙场。所以总结来说,张角造反起义的行为可以理解,但用欺骗百姓的手段却不能赞同。否则若是人人都打着正义的幌子,却做着伤天害理之事,那世间岂不是乱套这就是辩证地看待问题,有些东西不能一棍子打死,亦不能一味赞扬。赵骏继续说道:“朝廷希望的是佛道在保持自己修行的基础上,发挥出更加积极向上的作用。”“譬如宣传爱国、公正、良善、乐观、孝悌、信义、勤劳、自强等正确的道德观,也要为百姓树立好榜样,以身作则。”“既然享受万民的供奉,遇到灾荒年月就要懂得回馈黎庶百姓。既然劝人向善,就要自己先与人为善。既然要“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就要身体力行。”“如此种种,方能有始有终。”“我想这也是佛祖和道祖的本意,也是为什么佛道能够成为百姓们拥护的宗门教派,也是朝廷应该支持的地方。”说到最后,赵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佾修说道:“若是能够达到这些,不管是佛还是道,想来都已经践行了“菩提自性”便可“直了成佛”,难道不是吗”“知院之言,令贫僧汗颜。”佾修感慨说道:“劝人向善,自是佛法真谛,也是佛祖为什么得到世人拥戴的缘故。若真如知院之言,想来这便是成佛之道啊。”“大师傅明白就好。”赵骏深邃的目光看向远方,淡淡地说道:“今年我希望佛家与道家一些德高望重之师,前往汴梁讲法,不知道大师傅可有兴趣”佾修先是一愣,随后忙道:“知院相邀,老衲自是不敢怠慢。”宣扬佛法当然是件好事。特别是如今汴梁人口很多,有无数善男信女,加上这是朝廷的邀请,势必能大大增加佛教的影响力。赵骏笑道:“到时候朝廷会派人提前通知,约定一个日子,请大家一起去。而且不是让你们互相辩经,互相诋毁,而是共同协商,共同进步。”“谨遵知院令。”“当然,除了宣传佛法道法之外,还有一些其它要求。”“请知院明说。”佾修说道。“朝廷希望你们成立佛教协会与道教协会,定下一些规矩,大家一起磋商,一起商量佛道真正的未来之道。”赵骏说道:“我认为宗教界就应该团结在一起,不管佛道,与国家站在一边,为国家出力,为百姓出力,才是诠释道义,明心见性。”“否则若是枯坐山中念念经就能成佛成道,那还要宣传佛法做什么还要无数香客供奉做什么一碗茶一碗饭,待在寺庙里念念经,等着成佛成道就是了。”他最后看向山脚的连绵庙堂,右手食指指着远方说道:“我想真正的成佛之道不止是在这山里,还有在山外。避世是修行,入世,又何尝不是修行呢”佾修已是心悦诚服,认认真真向着赵骏拱手行礼道:“若贫僧有知院这般的慧根,想来早就已经成佛了吧。”“哈哈哈哈。”赵骏大笑道:“我成不了佛,也不想成佛。世人过得好,我便知足了。”佾修说道:“知院虽不愿成佛,但这又与佛何异”佛劝人向善,希望天下至真美好。若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即便不是佛,与佛也没什么区别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嵩山见佛,佛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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