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和审刑院送上来的名单有一万多人,经过政制院一上午的忙碌核查,驳回了他们的请求,重新进行了批复意见。
一万多人里,三百多名官员,杀一百余人,罪不至死者二百多人,最轻都流放岭南。
大量帮派份子、黑恶势力,除了极少数是被迫加入,确实没有太大恶迹以外,大部分都是砍头,被判死刑者高达七千余众,其余就算罪不至死,也是从重处罚。
当政制院的复核指令下达之后,大理寺和审刑院那边都吓傻了,有宋以来,即便是太祖时期,也没有如此大规模的杀人,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员。
大理寺卿钱正威以及同知审刑院张揆连忙复核。
此刻大理寺内,二人聚于厅堂,看着政制院发下来的批复公文,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他们倒不是跟这些案犯有什么勾结,或者里面有别的关系。纯粹就是感觉政制院的指令他荒唐,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
“自太祖以来,刑不上大夫乃是大宋铁律,之前知院遣皇城司擒拿官员,就已经令人不可容忍。”
张揆率先开口,看着钱正威说道:“虽说他抓的都是犯了法的犯官,但也要经过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以及审刑院,如今不仅没有经过,还要越权下令,这怕是有失法制!”
钱正威飘了对方一眼,张揆其实和他是同年进士,他四十八岁,张揆四十六岁,而且以前张揆做过大理寺少卿,当时自己还和对方搭档过一阵子。
只是张揆后来因为生病辞官回家休养,十年没有回官场,最近才调回来,否则也不会只做从四品天章阁待制兼同知审刑院。
不过审刑院也属于权重的部门,掌管官员以及大理寺刑罚核查,所以职位虽不如钱正威,但权力比较大。
因此钱正威苦笑着劝说道:“你最近才回汴梁任职,怕还不知道最近的风声吧,官场改制,各部将从此听令于政制院。何况以如今政制院的权势,节制百官,下达政令也不算是越权,这事就这样吧。”
“怎么能这样?”
张揆不满道:“这岂不是违背了祖训?”
“省省吧,知院不在乎祖训。”
钱正威摇摇头:“如今诸多宰相,还有官家都支持他,政制院权重是必然的事情,满朝文武没有反对过吗?反对有用吗?”
张揆沉默了片刻,说道:“反正这字我是不会签,届时我会直接找官家进行复核审议。”
“你不签就不签吧。”
钱正威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告诉你的是,可能找官家也没什么用了。”
“哼!”
张揆就没说话了,冷哼一声,起身离开。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钱正威摇摇头,老张最近才回朝堂,即便听到了些什么,但终究没亲眼见到,又怎么能知道如今大宋的天,已经变了呢?
下午时分,大理寺把裁定公文又回交给了政制院,上面只有大理寺几个官员的签字,宋朝官制的特点就在这里。
各部门不仅有主管、副管,还有大量下属官员,名称上有勾当、提点、勾押等职。
一个文件,一项政令,都需要这些官员签字才能实施。
结果就是造就了各个部门互相推诿,互相扯皮,政策推广下去,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个人不签字,那政策就推动不了,行政效率极其缓慢。
也就是赵骏抓了大理寺一些官员,震慑了大理寺,这些人才不敢违背,要是换了别人,这字怕是不容易签。
政制院那边看了新公文也没说什么,就下发到了开封府和皇城司去了,罪名的制定和判决一般是由大理寺和审刑院来做,而执行之前是由开封府,但如今又加上了皇城司。
至于审刑院的事情,赵骏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写在了小本本上。将来新的制度推广后,对各种表现不好的官员要进行批评记过,发在邸报上。
新制下,以后凡是记过人员,不仅升迁缓慢,且一旦有三次记过,就是罢官处理。因此这个小本本,堪称以后的死亡笔记。
很快死刑核定的政令下达,确定从十二月份开始,就对罪大恶极的第一批人犯开始处决。
这个过程可能有很长时间。
也许到赵骏离京的时候,东京郊外的刑场还在每天送人去。
翌日,刑部改制的通知迅速发了下去,原来的刑部尚书夏竦改为保和殿大学士,因为之前的六部尚书是寄禄官,所以只需要改一下官职就行。
但眼下刑部显然要变成实权部门,李迪不再担任三司盐铁副使,而是改为了刑部尚书,就去了差遣,只剩下本官。
要是以前世人肯定以为李迪是被罢为闲职了,可如今随着一份新的通知,官场炸开了锅。
这一日,恰好又到了每月发的邸报时间。
以往邸报是由进奏院发布,这个部门简单来说,就是朝廷的宣发机构,将朝廷发布的政令转发给诸路,同时也把诸路呈上来的公务转交给朝廷各部。
进奏院的总部在汴梁,各个路也有分布,相当于后世宣传部以及各地宣传处、宣传局,政制院目前的指令也由他们发放。
此刻汴梁各大办事机构,枢密院、三司盐铁、户部、度支、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谏台、银台司、通进司、发敕司、三班院、开封府、九寺六监几十处官府府衙之中,官员们各司其职,跟往常一样办着差事。
只是宋代的官员效率确实不高,诸多官员懒洋洋地上一天班磨一天工,虽然也有不少认真工作的,但至少大部分人都是慢吞吞地干活,即便遇到事务,也都是能拖就拖,少有高效。
这就是宋代官员行政效率的现状。
但很快随着邸报发下去,这些官员看到最新的消息,就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他们万万没想到真的要改制。
枢密院中,一些官员议论纷纷道:“没想到最近风声是真的,政制院要改制了,改为一院多部制。”
“增设了大量的新部门,而且还会遴选闲散官员,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是倒是,可程相就不高兴了,他可是计相,现在要改成什么财政部,原来的户部只管人口,以后的国库收支都由财政部管。”
“还有盐铁也要分开,归入到地质部,这地质部是管全国矿产的部门,似乎跟汉代的少府很像啊。”
“礼部也被分出了个什么教育部,以后礼部专司值礼仪,全国学校、科举的事情,都由这个叫教育部的管。”
“还好我们枢密院没什么事。”
众人说着。
其余各部门,同样有自己的议论。
并且这个消息迅速传播出去,让很多闲散在家的官员听闻之后,欣喜若狂。
诸多闲散官员奔走相告,告知同僚们官场改制的消息,朝廷将增设大量部门,他们这些散官、闲官,也能够有差遣了。
一时间汴梁到处都有官员四处走动,纷纷动用自己的人脉打探消息,甚至很多人已经开始活动起来,看能不能托点关系,把自己调到一个实权部门里去。
虽然赵骏的关系找不到,可吕夷简、王曾、王随、宋绶、盛度、蔡齐乃至于晏殊范仲淹,他们哪个不是门生故吏、同僚好友诸多?
所以通知发下去后,这些人的家门槛都快踏破,各种亲朋好友上门,来打探情报。
而在枢密院旁边的三司,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度支部中,三司度支副使夏竦正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批改文书。
他倒还算勤勉,毕竟政制院那位眼里容不得沙子,要是政务处理不到位,跟刘元瑜一个下场那就太糟糕。
夏竦可是励志要进政制院的男人。
便在这个时候,外面进来一位进奏院的吏员,先向他通禀了一声,随后将今日份的邸报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夏竦放下手里的公文,随手把邸报拿过来。
最近朝堂各路消息满天飞,他确实要随时关注官方新闻才行。
当他打开邸报的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赵骏亲笔所写的一封关于改革官制的内容。
内容洋洋洒洒几百字,但核心思想其实就只有一个——现在官场制度混乱,行政效率低下,职责划分不明确,所以官家下令让政制院进行改制。
改制之后,本官重新定品,不再像以前那样以寄禄官加差遣的形式,而是该是什么官员就是什么官员,上下级明确,且各个部门的长官权力增多,在签字上除非重要文件,否则基本上都是主官签署。
但同时也确定了责任制度,比如一个部门的主官确定签署了某份文书,那么这个人就要对这份文书负责,一旦出了纰漏,轻则记过,重则罢职,甚至若是违法乱纪,有下狱杀头的风险。
“果然要改制了。”
夏竦眯起眼睛,这些天消息众多,让人分不出真假。
目前来看,改制已经确定了。
因为邸报上说,将重新成立新的刑部,由新的刑部制定其它各个部门的章程,大概在十一月底,各部门改制就要正式开始,预计到年底完成。
所以除了枢密院以外,整个官场制度都要进行大改。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新的部门尚书似乎也只仅次于政制院诸位宰相。
“不对.”
夏竦忽然注意到一点,他是刑部尚书,虽然刑部只是个空壳,但也是刑部尚书。
怎么刑部最先进行改制,他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想到这里,他连忙放下公文正准备离开。
便在此时,一个内侍带着几名侍卫走进了夏竦的度支部衙署,径直来到了后院他的办公室内,说道:“夏副使可在?”
“在。”
夏竦走过去,皱起眉头道:“何事?”
内侍说道:“陛下有旨。”
夏竦连忙拱手。
内侍拿着诏书说道:“因刑部改制,政制院商议以原资政殿学士、三司盐铁副使李迪为刑部尚书,特改夏副使为保和殿大学士,钦此!”
夏竦双手一抖,冷静片刻,才说道:“臣接旨。”
他没有询问为什么是李迪而不是他,因为问了也白问,这是政制院的命令,或许说这是赵骏的命令。
等内侍走后,夏竦脸色比较严峻。
虽然上次自己隐藏得很好,刘元瑜一个人的口供对他起不了任何威胁,但显然也已经让赵骏很不满意。
这让夏竦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嘴贱,非得随口给刘元瑜提一下。
主要也是没想到官家会这么信任赵骏。
要知道当今官家素来多疑,又对党争极为忌惮,因而一旦有人手握大权,往往都会被罢黜、贬官。
即便是吕夷简、李迪、王曾这等宰相,也都几次进出朝堂,几乎不曾长期掌握实权。
因此当初赵骏忽然上位,震惊朝堂,朝堂无数人都不希望出现一个权力如此大的政制院,且还掌握着皇城司这样的执法部门,所以才反对者如浪潮。
而夏竦自持资历,却只是三司副使,不管是计相、枢相哪怕参知政事都与他无关,自然心中不满,才想着看能不能上点眼药,下点绊子。
原以为刘元瑜会给政制院制造点麻烦,让官家看看政制院的能力不行,罢黜了把他提上去,哪料到政制院的权势如此恐怖。
堂堂一个三司副使,加上整个司都被罢黜,太可怕了。
现在这个赵骏却不仅大权在握,而且还得到了官家以及诸多宰相的大力支持,在朝堂上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势力。
而自己虽然未暴露,可刘元瑜已经供出了他,显然赵骏不管信不信,都会忌惮他的存在。
看来自己这段时间还是应该内敛一些,不可再轻动才行。
夏竦沉吟着。
与此同时,其余各部门也态度不一。
三司使程琳自然是恼火,自己堂堂一个三司使,位高权重,眨眼间连计相都不是了,要变成什么财政部尚书。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各部地位比以前的三司使、枢密使略微低一点,跟副使差不多。
忽然遭遇“贬官”,程琳心里自然不爽,所以打算翌日朝会反对。
其余各衙门官员则不一样,有些是抱怨朝廷这次是没事找事做,好好的非要改制。
有些则是欣喜不已,觉得机会来了。
还有些则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以前也是混,以后也是混。
却不知道这里面很多官员未来都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