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若无其事地将黄衫重新穿到自己身上,大大咧咧往前走了几步。后似是想起什么来一般,又扭头用那把大蒲扇,冲林太后和沈一心招了招。
林太后冲沈一心使了个眼色,沈一心便从后面跟了上去。
皇帝一路带着沈一心和林太后二人,先到了紫丹宫的后院。
之后,又穿过后院,来到一所闲室。
沈一心往这闲室内打量一眼,便瞬间明白了它名字的意义。
但见整间闲室之中,不是花,就是草,再不然就是喝茶用的各类器具。
换句话说,整间房里,全摆着用来陶冶人情操、供人玩乐的东西。
皇帝撩袍坐在那堆茶具面前,熟练拿起茶杯、茶盏和一应器具,开始亲自为林太后和沈一心泡茶。
看着皇帝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讶异之余,沈一心不忘用询问的眼光去看林太后。
这位大祯天子,除了不会治国外,别的似乎什么都会!真是……妄为天子!
林太后冲沈一心不留痕迹地摇摇头,沈一心便抬手端起眼前那盏小巧玲珑的吉州窑满天星茶盏,将里面盈盈一掬、透亮见底的不夜侯,尽数倒入嘴里,一口吞下。
“好茶!”沈一心虽不是很懂茶道,但这茶的味道在她嘴巴里叠出不穷,苦甘交替,她就知道,这茶定是好茶。而这个皇帝的泡茶功夫,也必定十分了得。
可……沈一心明明对这茶水是夸赞的,但皇帝却是不乐意的。
他拉下一张脸来,对沈一心严加训斥道:“我的茶,哪里是能用那般驴饮法来喝的?不会喝就别喝!或者干脆给我吐出来!”
沈一心从不知道,她这位舅舅,竟然这般喜怒无常。
眼见着沈一心下不来台,林太后连忙从旁打圆场道:“皇上。心儿她之前跟随玉水在梧桐山学艺,后又替我大祯守住凉州卫边关一年有余。你别看她是个女子,可她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不懂什么品茶、饮茗之道。既不知,就不要怪她了。”
或许是林太后的说辞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皇帝突然间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总之,他眼底刚刚聚集起来的戾气,在顷刻间便又化为虚无。
皇帝黑着脸,给沈一心又斟满一杯茶。
眼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皇帝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说吧!你央求母后带你来寻朕,到底有何事?”
其实,见到当今皇帝如此阴晴不定、耽于政事的秉性后,沈一心心下不禁犹豫,要不要将此等大事告知于他。
但转念一想,这大祯终究是他们隋家人的天下,不告诉他,又能告诉谁呢?
于是,便如实道:“回禀圣上。有人……要对大祯不利。”
“何人?他要如何对大祯不利?”不知为何,沈一心竟从皇帝的口气里,听出了对她的满满的不耐烦。
沈一心本是为了整个皇室和大祯的安危,才想着向皇帝禀明此事的。可这个皇帝不仅一副不领情的样子,还表现出了对沈一心的诸多厌恶,这让沈一心多少感觉有些不适。
不过,沈一心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便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将许青荷的事全盘托出。
“她啊……?呵呵!”没想到,听完许青荷的事后,皇帝竟不以为然道:“御儿自铎蠹回到大祯后,就将她的事都告诉朕了。呵!她只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况且,她是御儿的娘,是我的女人,你们怕什么?难道……怕她造反不成?!”
这样从骨子里就鄙夷女人的说辞,沈一心还是头一回听见!
而这个人,竟是大祯的一国之君!
且此刻,他自己的生身母亲就在他旁边坐着,难不成,他忘了他的母亲也是女子?
撇开他鄙视女子一事不说,这个皇帝……当真就不在意整个大祯的安危吗?
思及此处,沈一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大祯的前路,她为此哀伤、忧心的同时,还忍不住想再拉大祯一把:“皇上!许青荷为人狼子野心,实在不可不防!”
“有什么好防的?整个紫禁城里,禁军重重!她就算真的有那个胆量想刺杀朕,也没那个本事!”
沈一心见眼前这位大祯皇帝不仅不修边幅,且其字里行间中,还时时透露着对这世上所有女子的憎恨和厌恶,就知道,她这位身居高位的舅舅靠不住了。
为了引起皇帝和林太后对此事的重视,沈一心忽然扭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敢问太后,方才同我们一起来的那位嬷嬷是何人?”
原来,沈一心的师父“三更散人”燕玉水,在应对完让沈一心前去寻找凤去箫一事后,就将两只长袖一甩,回梧桐山,陪伴她已逝的夫君韦梧桐去了。虽她之前诈死一事是假,但却着实让沈一心伤心了好一阵子。而在得知燕玉水并没因此丢了性命后,沈一心便立即原谅了她。毕竟,在沈一心心里,只要燕玉水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她曾欺骗过自己,沈一心也不会真的怪她。
燕玉水一走,林太后便只得用回了之前伺候她的这位陈嬷嬷。
按理说,宫里一般不会用像陈嬷嬷这般身体上有缺陷的人。
但一来,林太后喜欢陈嬷嬷的忠诚。二来,陈嬷嬷是天生的哑巴,没法子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子。故,便特别准许这位嬷嬷在自己身边伺候了许多年。
“原来她姓陈……”沈一心若有所思道:“那敢问太后,这位陈嬷嬷除了又聋又哑之外,是不是素日里还有些高低肩的毛病?”
林太后微微一笑,道:“亏你这丫头观察地细致入微。不错,陈嬷嬷确实有一点儿高低肩,不过,却不太明显……”
沈一心突然加快语速追问道:“那太后可知,陈嬷嬷是哪边肩膀高,哪边肩膀低?”
“你问这个做什么?”虽然林太后在嘴里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但她最终还是认真回答道:“似是……左高、右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