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听起来这些豪门隐密不像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以前他们别别扭扭凑和日子,他无意说,她也无心问;可现他有心,自己也有意,准备齐心协心地把日子往好里过,那些儿狗PI倒灶的事儿不弄清楚怎么行。
她干脆也不吃了,放了筷子,“一并与我说清楚,到底个什么状况。”
楚长铮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又提壶给宁香莲满上,顺便又给了自己倒了一杯,才慢慢悠悠地道:“我父亲是老来子,因上头的有两个出息的兄长,自小被长辈溺爱,年轻的时候成了京都里有名的绔纨逆子。”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他这辈子肯定是躺在祖宗家业上、在兄长的庇护下吃喝玩乐享受一生时,他却出因一个平民女子,而拒绝接受家族安排的婚事……”
“按理来说,楚家原本就没有人对他抱过什么期望,虽然娶个平民女为正室,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只要家世清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是,他偏偏被蔡氏瞧上了,还非他不嫁。”
宁香莲慢一拍,才知道他嘴中的蔡氏说的是谁。
“她出身名门?”要不然,以楚家的门第,怎么可能由着她假死再嫁。
楚长铮点点头:“她是城阳伯府的嫡次女,城阳伯府虽然在京都不是什么老牌世家高门,但当时她一母同胞的嫡姐是宠冠后宫的贵妃。”
宁香莲了然了,这么大的一个香喷喷的馅饼砸下来,砸的还只是自家的纨绔,楚家如何会不想欢欢喜喜的接下。
哪怕日后蔡贵妃失宠,城阳伯府塌台,也影响不到他楚家什么;反之若是蔡贵妃能在先皇面前替他楚家说上几句好话,便宜可就占大了。
“所以,楚家上下都逼他妥协,还来了一出釜底抽薪之计,给那平民女说了一门好亲。在那个平民女抵不住压力出嫁后,他依旧不愿意妥协,最后楚家耐心耗尽,干脆给他下了药,强逼他成了亲。”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在成亲后的第三天,借着陪我母亲回门的机会,逃出了城门,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寺庙,剃发出家了。”
宁香莲有些不信:“楚家和蔡家就能由着他?”
楚家都能下药逼公公娶亲,强行将他从庙里绑回来还俗,也不是一件难事。
楚长铮嘴角边露出了一抹讥讽,道:“谁会想到,他随便的寻了个破庙,在庙里一头磕下去认的那个老和尚会是广寒大师。广寒大师说他六根清净,天生与佛门有缘,遂收了他为关门弟子,他顶着这个头衔,谁又敢逼他还俗?”
“啊……”宁香莲对于广寒大师的名声也是有所耳闻的,据说那是先帝也要礼让客气的高人。
“后来,楚家上下、蔡氏甚至那个平民女百般哀求,他都不为所动,后来蔡氏发现自己有了孕,就以此做筹码来逼迫他,他也不愿妥协。七个月时,蔡氏再也耐烦不下去了,去庙大闹了一场,一时不慎摔下台阶,早产下我和楚玉容。”
“蔡氏把我和楚玉容丢弃在了庙里,然后回了娘家;楚家为了逼他,也对我们不闻不问。于是,广寒大师就把我们寄养在寺下村子里,一户没有子女的农夫家中。”
“一年后,蔡氏彻底对他失望了,蔡贵妃放声出楚家商量,随后就借口她伤心过头憔悴而亡,次年以蔡家三房女的身份,远嫁去了浏城。楚家也一气之下对外宣布他已死,甚至还过继了楚文宽到他的名下做为嫡子。”
“四岁那年,我遇上了师傅,就跟着他离开了村子。十年后,我回到村子里,才知道楚玉容在三年前已经被楚家接了回去,并且记在了长房名下,成为了长房嫡女。”
“我在楚家门外等了两个月,拦下了出门的楚玉容,本想接她随我一并离开楚家,自去闯我们的天地。那个时候,她哭哭啼啼说了一大堆什么不拖累我的话,只求我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能帮她讨一个公道。”
他苦笑着,又伸手去端酒杯:“当时我年轻气盛,也没想过她会骗我,于是就信了……”
“于是,你就来找我麻烦了。”宁香莲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你还真好骗。”
楚长铮有些心虚,“不过现在想来,我也该谢谢她的,要不是她这一骗,我怎么能娶到你这样的贤妻。”
一个谎言,一场阴差阳错。
他做了毕生最大的一件亏心事,也拥有了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呸!”宁香莲唾了他一口,在楚长铮不自然的神态中又白了他一眼:“我可没想谢她!”
她还真要查一查,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楚玉容,让她不惜撒谎骗自己一母同胞兄弟,来害自己。
宁香莲的表情一顿,“你刚刚说,她是记在长房名下?”
可是外头说的,并不是那么回事。
呃,也不用说,他们本就是孪生子,容貌上有九成相似,不需要说什么,旁人看他们一眼,也就心中明镜般透亮了。
楚长铮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淡淡地道:“没错,她当初就是以长房嫡女的身份参加的选秀。”
“我升了营千总,就是你刚生了逸之的那年,楚家找上门,想让我认祖归宗。我拒绝了,但他们不死心,一直游说,并且处处为难于你。后来,我废了楚文宽,楚家知道我是铁了心,就想来先来个铁板钉钉,直接把我的名字写上了族谱,记在了父亲名下。”
“只是,事情岂是他们想的那般简单,我的籍贯出身,早就由广寒大师和师傅他们办妥了的,我若不点头承认,他们把楚家族谱改烂了也没用。”
“于是,他们就把脑筋动了楚玉蓉的头上,让楚玉容来劝我。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真相,于是对她有几分宽容和忍让。楚家以为这是个契机,就放出我与她是双生子的风声。”
看到宁香莲露出了不满的这神色,一双透亮的眼睛淡淡的凝视着他,他的声音也森厉了起来:“呵,那是以前……现在,她做她的皇后,我做我的王爷,她的事与我何干。”
宁香莲抬头戳了他胳膊一下:“你说真的,往后我可不拿她当大姑姐待的。”
“这事何需撒谎。”楚长铮神色淡淡的,也不觉她这样有什么不妥,“若不是我有这心,这些年她何苦在宫里受这些煎熬?”
他心里很明白,楚玉容能坐上后位,是那个时候,皇上用来安抚他的一种手段;现在哪怕皇上已经不再存着要清算掉他的心思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楚玉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生下孩子了。
没有嫡子,又没有他做支撑,楚玉容爬到那个后位想要坐得稳,睡得安,也那没那容易。
想到他昨儿还不客气的当众让楚玉容下不了台,宁香莲知晓,他这话里没有掺半点虚假,不由得也松了一口气:“记得你这句话就行。”
见楚长铮伸手又去提酒壶,她眼一瞪:“你这才好几天,就想着拿自己泡酒了?”也没等他应话,扬声唤了婆子进来,把酒给撤了下去。
楚长铮一点也不恼,接过她乘的汤,啧啧的喝出了酒味。
宁香莲抿着嘴角瞥着他:“……”
挨了骂,给碗汤,他就满足了,这也太容易些了吧。
不过她也在这温暖和睦的气氛里,渐渐的缓和了下来。
家和已经看到了雏形,一切都会兴起来的吧。
用完了午膳,宁香莲泛了困,与楚长铮两人各靠在炕的一头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
她醒来的时候,楚长铮并不在屋内,刘嫂领着青苹坐在窗边打络子,见她醒了,刘嫂倒了杯茶过来,说道:“刚刚,王爷的几位旧部过来拜年,王爷去前花厅了,说是半个时辰就回来。”
宁香莲撑着炕面坐起,偏头看了下沙漏,又看了眼窗外的光线,估计着楚长铮大概刚去不久。
不过,说半个时辰就回来,只怕够呛。
不是她信不过楚长铮,而是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们行事可没个准,一但说得激动了起来,再喝点酒,闹到明天大早也是可能的。
她眼神暗了些,迟疑了片刻,吩咐道:“让大厨房里准备几桌酒菜,若是半个时辰后,花厅那边还没散,就送席面过去。”想想,她又有些担心楚长铮的身体:“吩咐全梁盯着些,别让王爷喝太多的酒,再派人去一下刘大夫那儿拿些解酒药先备着,以防万一。”
刘嫂应了,出去找婆子往前面传话。
青苹拿了根热毛巾过来给她擦脸,笑眯眯地道:“王妃,您考虑得可真周全。”
接过热毛巾捂在脸上,宁香莲将自己的苦笑一并给掩饰住了,她考虑不是周全,而是有些矛盾的。
楚长铮今儿跟她说了许多事,她相信他句句属实,可是真正的把所有事都理一遍后,不难发现他也隐瞒掉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他对于自己发现被楚玉容骗了的事,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的带过。
也没有提过,他这些年为何一直病着,又为何给人需要冲喜的假象,年年挑选的冲喜王妃。
宁小姑娘会嫁进王府,真的只是巧合和意外吗?
公公若是广寒大师的弟子,那现在寒山寺的主持也得称公公一句师叔,但公公能进塔林,肯定凭的不是广寒大师弟子这个头衔。
而且楚长铮之前曾含糊的提过一嘴,说他这一支与佛奇缘,能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但那些事指什么,他也没有说清楚。
若是他今天能喝醉,她未必不能再套一套风口。
刘嫂回来后,迟疑着又问:“王妃,前面还收了许多帖子和年礼,回事处派人过来问,您可需要过目?”
瞧着刘嫂的迟疑,宁香莲大概着也明白她问自己的重心不是年礼。
这些年府里没有主母,楚长铮不管事,回事处的存在就是处理这些琐事的,什么人家的礼该收,什么人家的礼不能收,收了要不要回礼,他们都有一套应对的规矩,不至于连个新年礼都要问到她这里来。
他们不好处置的,只怕是各家送过来给她的拜帖和邀请帖。
把手中已经变冷的毛巾递给青苹,她问:“以往如何处置的?”
刘嫂委婉地道:“王爷病的这些年,王府一直是闭门谢客的。王爷的一些属下旧部逢年过节时候,都会送节礼过来,除王府喜事以及战事外,一般是不会有客上门的。”
宁香莲憋着笑,敢情是在今天之前,除了楚长铮成亲,王府只收礼不见客,更不回礼,怪不得楚长铮的私库里堆了那么多的好东西。
眼下楚长铮身体恢复,有门道的自然就登门过来套套旧情,没有门道的只怕就想从她这里下功夫。
犹豫了半晌,她最后还是让刘嫂把那些帖子都拿了进来,并且还让婆子去把常嬷嬷给请了过来。
常嬷嬷刚坐定,刘嫂就抱着一堆帖子进来了。
宁香莲也不话废话,开门见山的与常嬷嬷说了个清楚:“嬷嬷知晓,我对各家的情况并不了解,可是府里几位哥儿和姑娘的亲事都在眼面前儿,总得知晓一些,才好有个打算的。所以,只得请嬷嬷过来替我掌掌眼。”
常嬷嬷笑眯眯的点头,也不客道推辞,拿过刘嫂怀里抱着的匣子一本一本的查看,很快就分出了三堆,一堆是楚长铮这些年保持着往来的旧部;一堆是京都里排得上名号、并且与楚长铮并没有交恶的人家;而另一堆她直接就丢回了那匣子,直言没有看的必要。
她也将话说得很明白:“眼下王府里的人手不够,各处也没有修葺妥当,王妃有心宴请,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周全,不如先挑几家赴宴,待到端午之后,再设宴还礼。”
她的想法与宁香莲不谋而合,于是从那些旧部送来得帖子中挑了三家,准备回头与楚长铮商量一下,看有没有赴约的必要。
常嬷嬷看着她挑出来的那三家,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什么也没说。
宁香莲刚想问,就听到窗外有动静,回头芝麻从开着透气的窗户缝里一头撞了进来,还没站定它就急忙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