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显忠设了宴席,濠州知府刘济源以及淮西军几名高级将领都来赴宴,招待史浩和方子安。酒席宴上,气氛倒也热烈,推杯换盏之际,先是闲谈,接着话题便说到了此次出使金国的事情上。
李显忠喝了不少酒,有些熏熏之意,说话也爽直的很,丝毫不打弯。
“史大人,方大人。此次去金国谈判的事情,本人也大概知道了些来龙去脉。二位大人,你们真的认为此次去金国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来么?恕我直言,金狗都是些贪婪凶横之徒,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你们去跟畜生讲道理,那能讲得通么?金国人只懂一种话,那便是战场上的实力。哎,可惜了二位,此去金国,怕是有去无回了。我看二位也不必怕什么耽误了明日的行程不想多喝酒了。多喝几杯酒,以后可就未必能喝的着了。”
史浩和方子安苦笑不已。这李显忠说话也太爽直了,这不是说这顿酒是断头酒么?武人说话,真是一点也不顾别人的感受。
濠州知府刘济源是科举出身的文官,倒是知道分寸,忙笑道:“史大人,方大人,你们莫要见怪,李统制是个直性子的人,说话太爽直。他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不过话说回来,李统制话糙理不糙,二位这一趟去金国,确实是……哎!”
史浩微笑道:“李统制,刘知府,你们说的我们都明白。但是皇命难违,明知危险,我们也只能去。不过你们放心,我二人是不会答应金人无礼的要求的。至于我们个人的生死,那也顾不得了。”
刘济源点头道:“是啊,为朝廷之事,只能奋不顾身了。大宋如今之势,我等臣子只能不惜己身,勉力为之了。”
李显忠叹道:“可悲啊,堂堂大宋,被金狗占了河山,面对其无礼要求不能驳斥回绝,反而要委屈的去跟他们谈。谈什么?怎么谈?谈来谈去,就算谈成了,还不是我大宋吃亏?那个绍兴和议,已经是我大宋之耻了。我大宋向金称臣?亏得有人居然还说绍兴和议是功劳,说什么为我大宋带来和平和中兴喘息之机。我呸!草他奶奶的。捞着屎糊脸上还当是贴金。简直是天大的耻辱。连带着我们大宋所有人都抬不起头,祖宗八代在棺材里都要爬起来骂咱们这帮不孝子孙了。”
刘济源忙道:“李统制,李统制,不要这样,怎么又骂起来了?别这样。”
“我骂错了么?狗贼秦桧,明明就是个金人细作,皇上跟瞎了眼似的,就是拿他当宝。这狗东西伙着金人割我们的地,要我们的进贡,割我们的肉。这还罢了,最主要的是,断了我们大宋上下的脊梁骨啊。现在多少人再提和金人作战了?一个个都图安逸了,忘了我们还有半壁江山在别人手里了。天天歌功颂德,说什么中兴大宋。国土都被人占了,还没收回来,算哪门子中兴?赚了点银子,吃饱了饭,穿了绸缎衣衫,那便算是中兴?中兴是要收复失地,雪耻雪辱,百姓们挺直脊梁,不再给金人屈膝称臣,那才叫中兴呢。”李显忠大声道。
李济源苦笑道:“二位千万莫要介意,李统制今日喝多了,说的话都不算数。二位就当没听见。他可不是骂皇上和秦相……”
史浩笑道:“我们不会介意的,李统制是爽直之人,显然心中是窝着火的。让他发泄发泄也好。当然有些话说的有些过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明日便要渡淮河进入金国境内,按照李统制的话来说,我们就快是个死人了,也没法去参李统制一本。”
方子安却道:“我倒是觉得李统制的话一点也没说错。最可怕的事便是遗忘啊。和议十二年了,当年抗金的忠臣良将们也死了十二年了。确实没有多少人能想起来了。假以时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怕是都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了。到最后,连中原之地是我大宋故土的事都没人提了。在金国占领的中原故地的孩童们还以为他们就是金人呢。这些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还是方大人口才好,说的话便是我想说的。这就好比是被人割了卵蛋,一辈子硬不起来了,也后继无人了。将来谁还会想起来要收复失地?一雪靖康之耻?大伙儿要么真忘了,要么假装忘了,一个个的缩着头过日子,那还算个人么?吃得再饱,穿得再暖,那又如何?”李显忠叫道。
刘济源苦笑道:“方大人,你就别跟着浇油了。还嫌李统制骂的不够么?”
方子安呵呵而笑,看着李显忠道:“李统制,骂娘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啊。只能发泄发泄罢了。李统制不是也试过了,想要扳倒某些奸贼佞臣翻个个来,结果不也是失败了么?我记得那一次还是史先生和郡普安郡王在皇上面前说了话,那几位弹劾的官员才没有变的更惨。倒是李统制,不是被贬了去果州么?这么快便官复原职了啊。”
李显忠道:“就凭他秦桧小儿,想弄我?休想!”
刘济源在旁道:“濠州前线没有猛将驻守可不成。李统制去了果州不到半年,金狗跑来骚扰了几十次。殿帅去跟皇上说了,濠州没有李统制在,镇不住金狗。这不,皇上便又下了道旨意让李统制官复原职了。秦桧干瞪眼,却也没法子。”
史浩笑道:“这事儿我知道。旨意是我替皇上拟的。秦桧也在场,他说了些怪话,但我和杨存中二对一,驳的他没话可说。他说李统制污蔑他的罪责不能轻易饶恕,说什么这么快便官复原职,便是开了让官员随意污蔑朝臣的先例,让他们肆无忌惮。我便问他,是他秦桧的名誉重要,还是咱们大宋的边镇安宁重要?难道要为了他个人被弹劾的事情而不顾大宋边镇安危?秦桧无言以对,才同意让李统制官复原职的。但是却要按照果州团练使的俸禄给李统制发放,是也不是?李统制。”
李显忠哈哈笑道:“原来是史大人替我说了话。确实,我现在拿的俸禄还是果州团练使的俸禄。他们都不知道,今日倒是被你给捅出来了。”
刘济源和两名在座的将领确实是第一次知道此事,都惊讶不已。李显忠道:“拿多少俸禄,对我而言都无所谓。倘若皇上能下令北伐,收复失地。我一两银子不要也成。只要能一雪耻辱,出了心头的恶气,我怎样都成。”
众人连声称赞,钦佩不已。方子安起身敬了李显忠一杯酒后沉声问道:“李统制率军常驻濠州,和金人打过很多次交道。对金人相比十分的了解。我想问问,金兵的战斗力如何?作战有何优劣之处么?”
李显忠道:“怎么?方大人问这个作甚?要跟金人作战么?”
方子安笑道:“只是问问,知己知彼。此去金国境内,万一遭遇什么紧急情形,或许用得上。”
李显忠点头道:“那你可问着了。我李显忠跟金人打了一辈子仗,还是知道一些金兵的特点的。金军骑兵强悍,天下闻名,这个不用我说,想必你也知道。其二,金人崛起于苦寒之地,艰苦的环境也能坚持,极为坚忍。第三个优点便是金兵甲胄厚重,普通兵器难以破甲。最著名的便是其铁甲重兵铁浮屠了。普通士兵也有着重甲的。第四点便是金兵的弓箭手极为强悍。堪称百发百中,射术精妙无比。马背上,徒步射箭都很厉害。”
方子安微微点头,皱眉不语。李显忠道:“你是不是听了觉得很可怕?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有长处,便有弱点。金军军纪涣散,劫掠成性,兵马散漫,往往不听号令。有勇武之力,却无作战素养,此乃其致命之弱。再有,金人乃蛮夷之族,崛起不过数十年,在作战谋略上就像是一群莽夫一般。作战谋划上,差了我大宋一大截。他们兵器单一,狼牙棒和弓箭之外,便只有那种看起来很可笑的弯刀了。狼牙棒虽然伤害力惊人,但是笨重之极。气力大的还罢了,气力小的肉搏作战时便是累赘。其弯刀又太过短小,所以哪有我大宋十八般兵器军中皆有,长短搭配,更为便利应手。至于其步军着重甲更是可笑,金人步兵往往蠢笨如猪,行动缓慢不便,一旦被分割阵型,根本就无法突围。总而言之,金军确实有其强项,但他们的弱点也同样明显。同金人作战,要紧的是要扬长避短,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当然,以上只是粗略一谈,方大人倘若想知道详情,我可以细细的跟你说。不过那恐怕要说个三天三夜才成。”
方子安哈哈笑道:“三天三夜么?那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不过今日听李统制说了这么一些,已经让我受益匪浅,收获良多了。感谢,感谢。”
李显忠道:“哦?你觉得有所收获?那么,我问你,如果金兵骑兵袭击你们使团这两百多人,你当如何应对?”
众人纷纷翻起白眼,心道:人家方大人只是客气客气罢了,你还真考人家作甚。
方子安却微笑答道:“按照扬长避短的原则,为防骑兵突袭,我可扎营时选择地势狭窄之处,可扼守之处,让其骑兵冲锋的优势不能展开。同时以车驾为工事拒守。长枪兵于工事后结枪阵,次之以弓弩手突火枪射杀,并辅之以霹雳球投掷。对方要吃掉我这二百人,怕不是要拿两千人来换么?”
李显忠哈哈大笑,调指赞道:“方大人是真的懂了。就是这样,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