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下,寒流来袭。临安城从花团锦簇繁华满城,变得萧索冷清,灰蒙蒙一片。一到冬天,临安城的百姓们便不得不面对人间的真实。寒冷的天气提醒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房舍不够坚实,身上的衣衫不够厚实,床上的被褥不够保暖,饭桌上的饭菜也过于简单,无法抵御冬天的寒气。
冬天,是个难熬的季节。但难熬是普通百姓的难熬,对于位居高位的人而言,却并非如此。
时近初更,望仙桥东,秦桧府邸三进,秦桧的宽大书房之中,炭火温暖如春。秦桧身穿一件黑色的貂皮裘氅歪坐在太师椅上,手里还握着一只精致的温暖的手炉。
秦桧并没有看书,只是眯着眼坐在太师椅里打盹。他圆滚滚的脸上的平日看起来是颇为润泽的,但是一旦他打起盹儿来,嘴角便不自觉的下垂,眼皮便会耷拉下来,脸颊上的肉也垂了下来,看上去死气沉沉,精力不济。
书房的门开了,一股寒气冲了进来,秦桧感受到了寒冷,睁开眼睛不满的看着门口处,穿着厚厚锦袍的秦坦正快步走了进来。
秦桧从椅子里坐正了身子,整个人像是从垂死状态之中复活了过来,脸上耷拉着的皮肤和肌肉都立刻回到了它们该回到的位置,双目之中也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来。
“秦坦,如何?人带来了么?”秦桧沉声喝道。
“禀报祖父,人来了,他愿意跟我们合作。”秦坦快步上前低声说道。
秦桧微微点头,沉声道:“带进来。”
秦坦回头朝门外喝道:“进来!”
虚言的门口,一个穿着青色棉袍缩着头笼着袖子的人怯生生的走了进来。他抬头看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秦桧一眼,看着秦桧威严的模样,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连连磕起头来。
“小人见过秦相爷。”
秦桧皱眉哼了一声,提醒秦坦道:“去关了门,风有点冷。”
秦坦忙去关了门,回过身来,对跪在地上磕头的那人道:“你好生的回答我爷爷的问话,不得有半点隐瞒。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交代,我保证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若是有半句隐瞒,明天早上的太阳你便看不到了。明白么?”
那人颤声道:“五公子放心,小人什么都交代,小人愿意合作,愿意效劳。”
秦桧摆了摆手,对秦坦道:“你莫吓他,咱们又不吃人。”
秦坦躬身道:“爷爷说的是。”
秦桧动了动身子,让自己变得舒服一些。转动着手中的小暖炉,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下跪那人忙道:“小人李全忠,是万春园的管事。”
秦桧点点头道:“李全忠……这个名字不错。忠义两全,好名字。老夫问你,那万春园是什么地方?”
李全忠道:“相爷该不会不知道我万春园吧,那可是临安城最出名的楼子……”
秦坦喝道:“狗东西,放肆!一个青楼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相爷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李全忠吓了一跳,忙磕头道:“是是是,小人知错了。”
秦桧皱眉道:“秦坦,你还让不让老夫问话了?莫说话。李全忠,你继续说下去。”
李全忠咽了口吐沫道:“回禀相爷,万春园是一座青楼。小人便是那里的管事之一。”
秦桧点头道:“哦,原来是座青楼。这座楼子的主人是谁啊?”
李全忠道:“名义上的主人是秦惜卿,也是万春园的头牌歌姬。名气很大,相爷应该知道她。”
“秦惜卿?嗯……好像听说过。老夫老了,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已经很少去关注了,若是老夫年轻二十岁,临安城里的头牌红妓可是都认识的。你说她是名义上的主人,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另有主人不成?”秦桧淡淡问道。
李全忠看了一眼秦坦,秦坦喝道:“看我作甚?知道什么便说出来。”
李全忠忙点头道:“启禀相爷。这万春园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是……王爷。”
秦桧花白的眉毛一挑,身子前倾,瞪视李全忠道:“王爷?哪个王爷?”
李全忠道:“便是……便是普安郡王。”
秦桧缓缓点头,突然伸手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李全忠,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胡言乱语,污蔑当今皇亲?普安郡王身份何等尊贵,怎么会去开青楼?就凭你这番话,便该凌迟处死。”
李全忠吓得脸色煞白,磕头咚咚响,颤声叫道:“相爷,相爷,小人岂敢胡言乱语,小人说的都是真的啊。万春园真正的主子便是普安郡王啊。”
秦桧喝道:“胡说八道,普安郡王乃皇上养子,尊荣之身,他开青楼做什么?他缺银子还是缺女人,何必去干这等损害皇族声誉的勾当?你这谎扯得可离谱了。”
李全忠叫道:“秦相,王爷自然是不为了银子,王爷是为了探听情报,控制他人。万春园也不止是个青楼,其实是以青楼为幌子,打听朝野情报。训练色艺俱佳的女子,送给大小官员为妾,借此控制朝廷官员。那秦惜卿便是替他做事的,那女子利用色艺,打探情报,作为王爷的耳目,为王爷办事啊。”
秦桧微微点头,沉声道:“李全忠,你说的这些话,可有什么证据么?空口无凭,便是污蔑之罪,是要被凌迟的。”
李全忠道:“证据?小人所知道的训练出来的女子在哪些官员家为妾,这算证据么?”
秦桧沉声道:“你有名册?”
李全忠道:“小人所知不多,有五六个。小人只是一名管事,知道的并不多。但小人知道,绝对不止五六个。秦相把这些女子抓起来一问,便知小人说的是不是假话了。”
秦桧点头道:“本相会核实此事的。你告诉本相,王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控制这些官员是为了什么?”
李全忠咽了口吐沫道:“小人,小人不敢说。”
秦桧冷声喝道:“说。”
李全忠咬了咬牙道:“自然是为了能继承皇位了。他通过这些女子可以掌握许多官员私下里的不轨言行要挟他们为王爷所用。他要控制官员,将来皇上立太子事,这些人能给他说话。还有,利用打探的消息可以得知一切朝廷中他所不知道的消息,及早做出应对。这才是他的目的。”
秦桧呵呵笑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李全忠道:“小人曾经是秦惜卿信任的心腹,所以知道这些事的内幕。”
秦桧点头道:“很好。你还知道些什么?”
李全忠想了想道:“小人还知道,那个秦惜卿跟方子安眉来眼去,两人之间关系暧昧。那个方子安,不是个东西。他应该也已经成了王爷的人。去年春天,秦惜卿便亲自上门拜访他,还说他是个人才。其实便是替王爷拉拢方子安。因为王爷有个计划,朝廷里的官员大多都是相爷的人,他拉拢不了。所以他便说什么从长计议,要从举子里边找合适的人选,提前结交拉拢。秦惜卿去找方子安便是这个目的。这个婊子怕是用色相勾引了方子安。方子安那狗东西也甘于被渔猎。还有许多其他的举子应该也是被拉拢了。”
秦桧缓缓点头道:“好个从长计议,要玩腾笼换鸟之计。心机颇深啊。李全忠,你似乎挺恨那个方子安的,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么?”
李全忠道:“那个狗东西自以为了不起,他有什么本事?秦惜卿那么看重他,不惜对他百般奉承。我李全忠为她秦惜卿鞍前马后,她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凭什么?和那狗东西来往之后,因为我有过一些阻挠,便骂我训斥我,从此便不让我在她身边办事。婊子东西,千人睡万人骑的贱货。呸!”
秦坦喝道:“李全忠,相爷面前,嘴巴不干不净的污言秽语,想挨嘴巴子么?”
李全忠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连声道歉。
秦桧饶有兴趣的看着李全忠激愤的模样,心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这个李全忠似乎是对秦惜卿很是喜欢,可是秦惜卿对方子安感兴趣,这厮便吃醋了。或许他愿意交代合作,便也是因为被秦惜卿冷落之故。
“李全忠,你今晚表现的很好。一会你下去,将所知晓的女子名单写出来交给秦坦。另外,万春园的底细,王爷和万春园的关系。秦惜卿和方子安的关系。这些你都写一份口供。能想到的统统写出来,然后签字画押,交给秦坦。你不用担心,你跟本相合作,没人敢动你。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不用愁了。”秦桧微笑道。
李全忠闻言连连磕头道:“多谢相爷,多谢相爷。小人一定详详细细的全写出来。还有许多事情,小人回忆回忆,都写出来。”
秦桧点头笑道:“很好,你可以下去了。秦坦,命人带他下去写供词,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秦坦答应了一声,带着千恩万谢的李全忠出去,交由外边的两名护院带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