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放下牛头,徒手在草地上挖洞,然地皮虽不坚硬,也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挖开,何况他还只有一只手。
地面出现几条浅浅的抓痕,他却没了力气,五指血痕累累,指缝塞满泥垢,传来钻心的痛楚,眼泪不争气流下。
乍然回头,黄牛尸首竟已消失不见,原地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土包。
土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仿佛被大地所吞噬。
恩泽万物,是为地,不论是人是妖。包容万物,是为元,不论是生是死。
如今黄牛身死,可以看做是返本归元,从大地中来,回大地中去。
周安定定盯着两个土包化为平地,单手举起。“牛哥,我必为你报仇。”
俯身捡起仅剩的断角,怅然望天,天空纯白的云朵,仿佛汇聚成黄牛的模样,似笑非笑。
揉了揉眼睛,头脑有些发昏,他实在太累了,短短半天,几度险死,几度喜悲。
将断角收入怀中,蹒跚着步子,刚靠上大石,便沉沉睡去。
梦中,又是那个熟悉的场景,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所有人都抬起头,望着天空那个莫名的黑影。
黑影初时只是一个小点,转瞬便占据了大半天空,再一瞬,蓝天不再,光明不存,黑暗长留。
彼此相撞,天地反复,地球上的生灵瞬间全灭。
这颗椭圆的星球,也被一种无形浩瀚的力量压缩。
周安的灵魂神奇的没有被碾碎,撞进了坍缩的中点。
梦境到这里本该结束,可这一次周安却没有如常醒来,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某种呼唤。
“吃了它,孩子,吃了它,我的孩子…”
猛然惊醒,日暮西沉。
周安张开单手,掌中一颗泥丸。
“吃了它?”周安喃喃自语。
细细观察,这颗泥丸毫无出奇之处,还不怎么圆整,在地上随便抠一把泥巴,揉搓两下,就是泥丸的模样。
但事情如果这么简单,就不会困扰周安八年光阴。
他以婴儿之姿重生在元星,直到八岁才恢复记忆,那时起,泥丸便一直存在。
他用火烧,用水淹,刀砍斧劈,踩进地里,甚至还扔进过茅房。
无论他千方百计去摆脱,泥丸第二天都会如约出现在他掌中。
周安目光阴晴不定,摸摸怀中断角,他本想问一问牛哥。
脑中天人交战,如今牛哥惨死,他不能再回村,虽有了修行法,但万斤肉哪里去找?
心中一狠,吞进肚里。
泥丸从喉管滚落,却没有坠进胃中,竟悬浮在他膻中大穴,表面起伏不定,传来山崩雷震之音。
周安微感诧异,他一双肉眼,居然能穿透胸膛看到那颗泥丸的模样,听到那滚滚雄浑的声音。
再定静一看,周安瞠目结舌,泥丸表面本不起眼的褶皱纹路,和七洲四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
难以置信地擦拭眼睛,却只看到大陆板块在撞击、在运动。
这一刻,他吞下的仿佛不是一颗泥丸,而是一颗星球。
随着板块的摩擦升级,泥丸渐渐变得不稳定,就在周安担心它碎掉之时。
泥丸爆碎!
宛如重演世界末日,无数碎片带着无比庞大的力量,飞入他四肢百骸。
周安毫无不适之感,尽管随便一块碎片的百万分之一,就能将他孱弱的凡人之躯碾成粉碎。
但这股力量如此平和,仿佛让她回到母亲的怀抱。
断臂一阵麻痒,周安下意识握拳,左臂迅速响应,好似从未离开过他。
摸摸脸庞,几条细小的疤痕泯灭无形,五感也变得敏锐无比,甚至能听到地下深处的虫鸣。
站起身来,全身有力至极,再不见孱弱之姿。
走了两步,地下好像有人托举着他。
兴之所至,一拳击出,偌大青石四分五裂。
周安福至心灵,强自镇定,盘膝而坐,默念地元经口诀。
风吹草低,轻吻足面,周安睁开双眼,目中深邃平和,已是一层练气士。
而时间,仅过去半刻。
无师自通,内视己身,仍能听到那残余地呼唤。“我的孩子,带着我的祝福,好好活下去。”
心中滋味难言,只想要大喊大叫,大哭大笑。
良久,默然一语。‘会的,不仅会活下去,还会活得很好。’
风卷云舒,心胸开阔,无需逃避,已非昨日之我。
将新生手臂收好,走向村中,每走一步,周安都要停顿片刻,适应那种被托举、受支持的感觉。
青牛所传地元经,修至大成,有翻天覆地之能。
修至完满,便是大地之子,得大地之力,无敌于天下。
而那颗泥丸,补足他的肉身,筑下完美道基,更让他飞到最后,得到了大地的支持,成为‘伪’大地之子。
自此一举一动,整个元星都在支持他。
他一修行,不但可以从汲取灵力,更能汲取大地深处的大地之力,修行一日千里。
他一斗法,不仅能斗智斗力斗器,更有脚下的大地,与他为敌,便是与元星为敌!
如果那黑袍青衣,知他有此时机缘,定要呼一声此子不可留,免去他朝断头大祸。
周安嘴角微勾,谁又能想到呢?
“笑得跟个傻子似的,二牛,牛呢?”令人不快的尖锐妇人声入耳。
望着眼前一对夫妇,妇人刻薄,男人愧疚,二牛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叫我周安。”
“哟,几天不见,咱家二牛硬气起来了,是不是周小姐看得起你,就不把兄嫂放眼里了?”
“你少说两句。”男人愧疚地望了周安一眼,拉了拉妇人,却被妇人一下甩开。
“二牛,我腿上病了,没钱医治。”
周安双眼大睁。“钱,你还敢问我要钱!”
“我们是兄弟…”男人声音越来越低。
望着火气冲冲的妇人和一脸难色的男人,周安深吸口气。“好一个兄弟,周大牛,我十二岁那年,你说你身患重疾,也是没钱医治,我至今仍记得你绝望的双眼,好得很呐!我念兄弟之情,卖身入了周家,为你换来银钱,可结果是什么!”
“是你这懒惰的婆娘要吃烧鸡!为了一只烧鸡,你可曾顾过兄弟之情!”
不少周家村民吸引近前,对着周大牛夫妇指指点点,那婆娘昂首挺胸,不见愧色,周大牛却羞得低下脑袋。
周安心情慢慢平复,今时不同往日,已无需计较这些。
但真能一笑而过吗?
妇人阴阳怪气道。“长兄如父,你有周小姐看重,给你哥点钱算什么,就当是孝敬你那死鬼老爹的。”
“贱女人!”周安大怒,那妇人同恼,却受其所慑,口齿竟无法发声。
疾走如风,单手扬起,将妇人抽倒在地。“你再敢污言半句,我叫你终生说不出第二个字。”
妇人捂脸嘤嘤哭,撒起泼来。“周大牛,你是不是个男人,你兄弟打我!”却也不敢再说周安此世已故父母。
周大牛望着周安背影,苦涩道。“二牛,你真要如此绝情。”
“你自找的。”周安头也不回,走向周家。